第662章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五千字补偿章）

赵戎瞧了几眼这行字，又看了看卷面的其他地方。

一片空白。

后面几张卷子也都是空卷。

这应该就是唯一的压轴大题了，占卷面分值超过一半，也是与其他同窗拉开差距的地方。

赵戎点点头，喝了口携带竹筒里的清水润润嗓子，开始破题。

这道题很有意思，不管是题目，还是出题人。

按道理，学馆大考的卷子一般都是模板印刷，前面的试策题都是统一的公模字体，唯独这道试策题，却是保留了原出题人随性潦草的字迹。

因为‘众人皆有余我独遗’这句话，若是赵戎没记错，儒家十三经里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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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赵戎准备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破题，赞成道家圣人‘若遗’的修身法，但却旗帜鲜明的站儒家的‘一’。

它是出自《道经》！若赵戎又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在《道经》内的原文应该是：

这一次，他也只写了寥寥八字的破题词：箪食瓢饮，不忧反乐。

他后面说什么‘我愚人之心也哉’，你也别信，而且注意，他说的是‘愚人之心’，不是‘愚人之行’，圣人没有做愚蠢的事，而是有一颗与众人相比显得愚蠢的心。

经义的试策题普遍分两类，这道很明显是‘修身题’，但是并不比专业性更强的治国题好答到哪里去。

书院原封不动的印出来了。

卷子从头到尾检查了遍，确定没有错别字后，赵戎搁在一遍晾墨，而他则直接收拾起了东西，准备走人。

理解了题目的出处与含义后，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破题。

所幸赵戎与大多数学子不同，不敢说通读百家诸子，但是对于和儒家隐隐并列的道墨二家，他是一向十分的感兴趣，私下里费过不少时间研习，甚至当初在终南山，还能当着数十万人的面辩赢一位道家君子。

那么儒家圣人的‘一’呢？

它大致意思是：

出题人用《道经》中圣人言，那他也用儒经中的圣人言。

这波呀，是四个二带一对王，绝了！赵戎会心一笑，领头最难的破题词准备完毕，犹如画龙已点睛，接下来的‘描绘龙身’，他轻车熟路，笔走游龙……

“也不知是哪位先生，很合口味……”他眼眸亮亮，有些好奇。

直至此刻，距离开考才过去大半个时辰。

“这位出题的老先生想考的…真的是道家的真我与无为吗？”

表面理解上，好像是说‘我’不如众人，‘我’像个愚人，是一句自叹。

在下确实在个人生活这些方面损之又损，无为不争，像个愚人，但是在‘天地立心生民立命’这等天下大事上，不可不为，倾力有为！

所以眼下这题出的确实挺符合赵戎胃口。

破题词出自某位圣人典故：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众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他嘴里念念有词，微眯着眼，边若有所思，边随意扫过前方瞌睡的胖先生与周围正刚刚阅读完试策题纷纷面露忧难色的考生们。

并不是说他赞同得道成圣就一定就要生活简朴无欲无求，而是透过了这些表象看到了其中所蕴含的实质的‘道’。

落笔声、磨墨声、翻卷声碎碎细细交织的考场上。

简单点，你只要把他的话反着听就行了。

因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根据赵戎以往观察的经验，最主要的，还是要命中题目背后的出题人心中的喜好与倾向。

赵戎叹息一声。

另外，道经他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清静’与‘无为’两道东来紫气就是出自玄黄界第一本《道经》。赵戎得到之后，自然是兴致勃勃的又去翻读了几遍三千言《道经》，猜测着还会有什么有趣的字句幻化成了东来紫气。

赵戎估摸着，此刻考场上和他一样看到这道题的学子们，应该大多数正在犯迷糊，说不定还在嘀咕……咱们儒家十三经里面有这句话吗？这到底是出自哪的？圣人们都是话精吗成天‘曰曰曰’整出来这么多屁话？估计只有少部分像鱼怀瑾这样通读儒经的，或是对道家典籍有所涉猎的学子，能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不过也可能……不少考生压根就没赵戎想的这些疑惑烦扰，直接把它当作没读过的儒家经义里的圣人言，反正圣人的话这么多，只要不是骂娘……咦说不定骂娘也有呢，所以能说出什么话来都不意外，然后大伙直接当场‘活学活答’了。

赵戎嘴角勾起一道自信的弧度，同时抬头观望了下四周，想看看其他人对这道题的反应，然而却发现……他似乎写的太快了，大部分学子们好像都还在写第一面的帖经斟词酌句中。

众人皆有余，我独遗。

道家圣人求的这个‘一’是什么？是寂寞无为。

赵戎心中轻念：

所以现在赵戎要做的，就是思索出卷人的这个命题，结合自身思考，另起两三句精炼浓缩的短句，作为文章的起首两句，也是作为接下来全文的中心提纲。

有的人衣柜里有一千件昂贵漂亮的衣服，都是她喜爱的，然而她每次出门都只能挑选其中一件，挑来挑去，大半个时辰才能出门，并且不管最后选出了哪一件，出门后总会遗憾衣柜里没选的其它衣服；

只见他在卷上首行写出破题语：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赵戎轻笑一声，微笑捏起毛笔，一手托着腕袖，开始下笔。

被骂了都不知道。

圣人他的‘若遗’肯定是好的，众人的‘有余’肯定是被他老人家否定的。

不过，这个独辟蹊径的出题固然体现了那位不认识的出题的老先生学贯百家的气魄，但是同时也对答题的考生的眼界与知识涉猎面要求十分之高。

短短十息内，就审完了题目。

眼下这道题，让他觉得有趣。

而作为主课的经义考核，时间才过去不到一半，整座学馆从甲到癸十个考场，未有一人屁股离开凳子，六堂学子们，饶是其中庚字场里最受瞩目的鱼怀瑾也是全神贯注，面对最后一题都正在焦灼的构思破题，湖畔长廊上空荡荡的，只有监考先生偶尔来路过……

“这又是一个陷阱，是出题人用来针对我这类熟读百家经典欲取高分的学子的陷阱，这个素未蒙面的出题人确实是出了一道《道经》里的题目，但他是一位儒家先生，而我也是儒家学子，他必不可能支持道家思想，我也并不能用道家学说答题，否则就是着了道了。”

这一点，也被称之为经义试策中的破题。

“还是不善，太过直白，不够出彩。”

这二者到底又是指什么，这短短九个字里并没有明确的说出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戎全部写完，收工。

赵戎颔首轻语：“有意思。”

这……本公子有点寂寞呀。

自语的儒生安静了好一会儿。

赵戎心里默语一声，“所以出题人的本意很简单，他可能是遍观百家，是因为欣赏《道经》里的这句话，觉得大善，于是不拘一格的拿来出题了，但是他的欣赏与认为的大善，必然不是其中所含的道家思想，而是……融入了我们儒家思想后的理解。”

想明白了这些，再回头看这个命题，赵戎顿觉醒悟开朗，灵思万千。

你想啊，一个圣人拿去和一群世人相比较，当然会显得他格格不入，显得他像个愚人笨人。

所以，经义的试策题，就和赵戎前世的某些命题作文一样，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要‘拍’出卷先生的马屁。

你遗什么，余什么，我就乐什么，忧什么。

所以这个‘道’还引起了一个表面的现象，那就是有道的圣人孑然清贫，而无‘道’的众人富足有余。

他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