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儒衫女子并不沮丧于赵戎给她的中等评价,让她从自我感觉良好的云端落下。随意的捧起,竖指在页间,轻轻翻了翻,又两指一捏,从书中抽出了一份不薄的纸稿。
新来的这位城主,是个什么成分,大致应该无差了,而且听说还是个寿元不会超过两甲子的普通凡人。
朱幽容一怔,随后回过味来,摇了摇头,俏面上写着一些小埋怨,“今日只有一杯热茶的量,这种水…你也不知我有多辛苦。”
只是一件小事,交到他手中,便这般认真对待……
朱幽容只怕前方没有路,是绝路,只能原地踏步,井底观天。
乍然起风,她梳拢成鬓,高盘瑧首的黑发,被吹落几缕。
难道是我读书太少?
赵戎摇了摇头,晃去了这些杂念。
年轻儒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朱幽容也将此事抛之脑后,她低头凝视着赵戎认认真真写的小楷,娥眉微蹙。
后者没有躲闪。
赵戎没有解释,而是忽问道:“幽澜府那位新城主,要修史做什么?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怎么往这儿烧?”
二人默契,有些话不用全部说出口,一切尽在不言中。
往稷下学宫送学论文章的事暂且不急,不止是归,连晏先生也叫他等等,暂时不要木秀于林。
朱幽容垂眸这篇应当是读书心得兼入楼建议的纸稿,只觉得光是目光触及这些小楷,都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朱幽容银牙一咬,“你讨打!”
朱幽容又清脆复述一遍,语气依旧好奇。
朱幽容发出好听的轻闷鼻音,见状,也没再追问。
更何况,名义上,给山下诸多王朝统一进行修史的名号,也挺好听的,即可交好比如林麓书院、墨家学馆等百家组织,又可给独幽城乃至整个望阙洲山上仙家豪阀、山下王朝皇室等地方势力,放出一些友善的信号。
朱幽容好奇追问:“这野史也可以编入正册吗?前些日子,幽澜府让我们书院帮忙整理编册,洲内三千年以来山下数百王朝更迭的史料,我也差点被抓了壮丁去,不过还是推脱掉了,最后是其他几个先生和读书种子负责此事,与幽澜府内的史馆对接。”
原因很简单。
她面露思索之色,“不过,我见他们修史,大多是只翻各地正史的,独重实录,子瑜……”
于是白虹贯日的奇观、七彩祥云的瑞相,也是稷下学宫的一景了,特别是前者,也不知是何人连这份贯日白虹的天大法则馈赠,都遗弃了,不去取,留得后人瞻仰感慨……
“其实,”赵戎忽然开口,“我并不理解…你来书院前的那些做法。”
桌前,赵戎轻撇了下嘴,没有再当什么好奇宝宝。
她话音落下,顿了顿。
此时,朱幽容话语一落,瞧见赵戎敛目不语,她唇角轻翘,又似笑非笑,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朱幽容抿嘴一笑,安静了会儿,玉唇轻启:“那子瑜回头与我仔细讲讲这个梦?”
所以,上面的人族大人物们,以后也不能说这位李城主什么事情也没干,他也是做了些事情的。
只是现在,看见身前男子面露好奇的想听,她便也是知无不言,好不嫌烦的耐心道来给他听。
看着赵戎。
我之前一路走来,观那天涯剑阁,很少插手山下事务,望阙洲北部这边倒还好些,剑阁就在北海坐落,又有两个大宗门帮忙维持些秩序,而那望阙洲南部,却没一个有话语权的大势力,山下王朝又多,乱象颇显。”
其他一些内容,即使是歪理邪说,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逆主流言论,都是可以批判性的看待,收入书楼之中,供后人翻阅。
这就够了,有趣的人,有趣的景,是朱幽容要找的。
只是归并不建议他马上这么做,先不说赵戎这个‘小瓶子’接不接得下汹涌而来的灵气,就算撑下来了,目前的他也接不下多少,都是浪费。
不过,倒是可以先将学论文章寄去。
那么不仅仅是声名远扬,还能得到大道馈赠。
“朱幽容,你觉得,我现在的字行吗?”
而这个听说是姓李的新城主,派人修史,和他拿一把琴乱弹,性质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
所以此事,大多可以简单的完成,通读翻阅一边就行了。
但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吧,赵戎上书艺课上,都会手里拿一张张琴随便弹弹,虽然估计牛都不愿意听。
朱幽容脸色有些肉疼的神色,不过,还是乖巧颔首。
朱幽容唇角一翘,“不辛苦,对了,叫我朱幽容就行了,老师什么的太生分了,子瑜和我讲讲那个梦吧。”
正相反,朱幽容很欢喜。
而且结尾处还盖棺定论的提出个‘野史也可作为修史取证资料’的新奇言论。
所以此事赵戎本就不抱太大希望,这一叹,是为了身前这个女子的。
不过最后,书卷还是没有敲下来报仇。
朱幽容轻怔,眨眼注视着赵戎,似乎他脸上有似的。
不是说去随便应付,而是书楼的要求,也只是将书籍的大概情况有详有略的写下就行了,填写些条目,让书楼那儿的接收之人一目了然,确保没有什么违禁内容,例如反儒或邪异言论,即可。
稷下学宫是天下最有名的证道之处,因此天下各地读书人、百家修士,都会尝试着将他们自己的文章学说、大道言论,带去稷下学宫,憧憬着能被那方天地承认。
儒衫女子眯眼,又再次来了句:“子瑜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赵戎看了眼朱幽容,她俏立窗旁,弧度好看的侧颜西望。
朱幽容本就家学渊源,又早早的游历诸洲,见识不俗,见过的君子贤人更不知有多少,往日里,在这猗兰轩怡然自得的写字养兰,对外面事情大多置之不理,毕竟再大的事,也波及不到她一个早早就抛弃一切的‘倔强’小女子身上。
她不怕路太远,甚至不怕走歪路。
因为,他在写字。
“正史未必皆可据,野史未必皆无凭……”
只能说不管是前世的书法还是诗词文章,都是胜在两方世界存在的文化差异上,两个世界,孰优孰劣,是不一定的。
朱幽容摇头,又看了眼听的津津有味的赵戎,她垂首继续翻着手上纸稿,却也继续说着,只是口气稍显随意。
朱幽容之前也闲暇时写过几次,主要是为了入楼的资格,因为先生和学子、士子一视同仁。
她歪头,嫣然笑道:
赵戎擅长‘梦中前世’的书法,但是并不意味着在这方世界拿出来,便是立马入道成圣的存在。
“虽然这儿只是小三洲之一,还是交通上最偏远中洲之处,但毕竟是至高法典《玄帝律》上一字一句写着的,归属于玄黄人族永不可分的领土,就算再偏远,再鞭长莫及,也是要管的,否则中洲那边说不过去,所以,独幽城幽澜府的城主,这个位子就挺有意思了,不高但也绝对不低,在天涯剑阁被人族律法约束的情况下,它就是人族官方在望阙洲山上、山下,法理上最高的位子。”儒衫女子轻笑一声,抬头与赵戎对视,悠然开口:“所以中洲那边的大人物们,委派来的这位新城主,若不是什么斗争倾扎中落败,流放来的失意人,也不是什么过来镀金或养老的世家子,那就八成是要‘做些事’的了,不过…编撰整理山下王朝三千年内的史书?之前我还以为最后一种可能性最大,现在看来,可能是前两者了。”
原因很简单。
若是与那方天地产生共鸣。
听归所说,能得到天地响应的文章学落被鸿雁寄到之时,稷下学宫的云海之上,会诞生出一团,无主但也只认世上一人为主的绚丽鸿光,巡游九天,等待第一个提出者,前去感应接收……
这时,某人忽清了清嗓子,“嗯,那个,朱老师,你说,本公子字写的这么好,会不会有一天,起床写完一个字后,嗖的一下,立地成圣,白日飞升啊?”
赵戎一笑,“还行吧,闲暇时看看。”
赵戎见她发呆,也没有打扰,虽然朱幽容是说为了单纯的喜欢而写字,但是谁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事物,更有意义些……
绚丽鸿光有大有小,各色各异,而古往今来,积累在稷下学宫九天之上,无人认取的鸿光也不在少数。
赵戎见状,眉毛一聚,“怎么了?”
朱幽容表情一愣,看着语气有些骄傲臭屁的赵戎。
朱幽容呼吸微窒,低眉,不敢看眼前男子,眸光微微暗淡。
赵戎动作稍稍一顿,旋即笑若春风,“当然可以,只是,我有故事,你有水吗?”
女子颈脖修长,低头垂眸。
“嗯。”
兰轩书房,风起西窗,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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