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年过六十,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能活几年尚未可知。
就算陛下撤了我的职,我也无话可说,甚至会暗自庆幸,终于能回家歇息了。”
听到这话,徐增寿忽然想起一事,
周骥作乱宫廷已近两月,
宫中却迟迟未对其处置,甚至有刻意搁置的迹象。
这般态度,或许已经说明了什么。
见徐增寿不语,周德兴继续道:
“今日我帮你们剿灭逆党,并非赞同迁都,
而是你们身负朝廷政令,代表的是朝廷颜面。
若你们不明不白死在逆党手里,朝廷颜面尽失,我这世袭勋贵也脸上无光。”
徐增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开国勋贵大多有主人翁意识,认定大明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
纵使有人捞钱时毫不手软,却绝容不得外人染指,
在他们看来,自己拿是家事,外人伸手便是谋逆。
“多谢江夏侯爷,小子明白了。”
周德兴点头:
“既然话已说清,本侯便告辞了。
剩下的事你们自行处置,
若缺军械军资,可送信到留守司,本侯为你们筹备。”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徐增寿也随之饮尽杯中酒。
周德兴走到帐门口,忽然驻足,轻声道:
“逆党之事,本侯回去后会追查,
这般大张旗鼓调兵,简直没把本侯放在眼里,你有什么想说的?”
徐增寿站在方桌后,沉声道:
“还请侯爷以大明安定为重,查清逆党,莫留漏网之鱼。”
周德兴闻言轻笑,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逆党太多,本侯查不清。”
中军大帐内再度陷入沉默,桌上酒菜纹丝未动,透着几分萧瑟。
徐增寿伫立良久,直到李芳英走进帐内,才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逆党太多,怎么查得清?”
他很清楚,这三千号称退役老卒的叛军,
绝非邹氏父子能调动,
就算十个邹氏,也凑不齐这般成建制的军械、甲胄与战马,必然有许多势力在后面添砖加瓦,雪中送炭。
“将军,人员伤亡已清点完毕。
损失不大,轻伤者居多,不影响继续赶路。”
李芳英汇报道。
徐增寿木然点头,吩咐道:
“让军中参谋写一封信,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送回京城,交给市易司陆大人。”
“是!”
“另外,再写一封送都督府,隐去燧发枪相关事宜。”
“是!”
李芳英连忙退下,浑身洋溢着激动,
虽不算正式大战,但他也算上阵杀敌、冲锋陷阵过了。
等回京城,定要跟一众狐朋狗友好好吹嘘一番。
临近十一月中旬,整个应天城都变得忙碌起来,秋收进入尾声。
城外的田地里,随处可见身穿短衫的农户,
他们提着竹筐,忙着从地里刨出甘薯。
看着一个个裹着泥土的圆滚滚甘薯,不少人脸上都漾着笑意。
随着对甘薯种植技术的钻研,亩产逐年提升。
有些懂算学的里正比对去年收成,
发现今年产能足足增加了两成,
这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两成粮食,足以养活更多人。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困惑,且愈发浓烈。
尤其是京畿附近的庄子,
以往种地只为糊口,今年却猛然变了。
挨饿的日子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单是这一茬甘薯,就够一家人吃三年。
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以至于明年种什么、怎么种都变得不那么急切,
农户们开始琢磨起别的事,既然不用挨饿,干点啥呢?
这份困惑,从句容县的田间地头,一直蔓延到京城脚下。
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才打断了农户们的思绪。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十余骑快马朝着京城方向疾驰,
往日这般疾驰,马蹄扬起的尘土会让骑手若隐若现,狼狈不堪。
但如今京畿官道皆为水泥铺设,
骑手们显得体面许多,身上的甲胄也清晰可见。
“血!他们甲胄上有血!又打仗了?”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从地里直起身,满脸泥污,明亮的眼睛盯着甲胄上的暗红血迹,失声惊呼。
农户们纷纷抬头,其中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看到骑手腰间的红色令旗,脸色一变:
“八百里加急!难道真的打仗了?”
“阿爹,我能不能去参军?”少年忽然雀跃起来。
中年汉子顿时破口大骂:
“你这兔崽子!家里粮食够你吃到老,参什么军?
老实在家待着,好好读书!
你要是能中个秀才,咱老何家也算光宗耀祖了!”
少年撇了撇嘴,只觉得脑袋发晕,学堂里的书全是迷糊汤,一听就犯困。
这时,一旁三十多岁的婶子笑着开口:
“以前上学堂要钱,现在工坊出钱请先生,你们这些娃只管去识字。
这放在以前,能有口吃的就知足了,哪敢想读书的事。”
“是啊,洪武老爷的大恩大德,咱们得记一辈子。”
中年汉子一边挥锄头,一边感慨,嘴角带着笑意。
少年却嘟囔道:
“阿爹,地是咱们自己种的,洪武老爷也没帮忙啊。”
“混账话!”
中年汉子瞪了他一眼:
“你爹我像你这么大时,天下大乱,到处打仗。
若不是侥幸生在洪武老爷的地界,
早被抓去送死了,哪有你?
现在朝廷在村里开了工坊,你娘都可以进去做工,
以前全家靠三分薄田过活,为了养你,
我和你娘都快饿死了,才吃饱几天,就敢说这浑话?
回去就给我去读书,不读出个名堂来打断你的腿!”
周遭农户纷纷笑了起来,
他们身处京畿,天子脚下,
就算收成差些也有官府接济,
不至于饿死,但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
也就这两年,功法开到了村里,手里才有余钱,
才真正实现了顿顿吃饱,甚至顿顿有肉。
京城北城门,十余骑快马验明身份后进入京城,
一队往都督府而去,一队直奔市易司。
他们刚进城,就被城门附近的诸多眼线察觉,纷纷转身去向自家主子通报,
原本平静的京城,竟然又有了几分暗流涌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