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1章 雾里看,难辨忠奸
营寨之内,中军大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徐增寿与周德兴相对而坐,
面前方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与周遭纷乱环境格格不入。
空气中隐隐飘来的血腥气,
让桌上的菜色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李芳英站在方桌不远处,
看着帐内的氛围,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去参加过的一场宴会,
那是中山王宴请韩国公、胡惟庸,
他年纪尚小,但那顿饭中的微妙气氛却让他印象深刻,久久无法忘却。
帐内沉默了许久,徐增寿才端起酒杯,对着周德兴一举,面露感慨:
“江夏侯爷,这次若不是您前来支援,我等恐怕会损失惨重。”
周德兴笑了笑,也举起酒杯,淡淡道:
“我看你们准备得周全,
就算本侯不来,也能安然度过这一关,战场之上,死些人不算什么。”
徐增寿哑然失笑,对这位历经战事的侯爷而言,
死人或许真的稀松平常,
但对他这等新晋将领来说,死千百人都足以让他心痛不已。
“江夏侯为何会来此地?您早知道这些叛军要作乱?”
他试探着发问,言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周德兴却已察觉,笑着点头:
“本侯虽不懂商贾算计,但对军事调动还有几分敏感。
这些人聚集了大批军卒,早被留守司盯上,
只是一直按兵不动,想看看他们究竟图谋什么。
起初我还不解,直到你们进入凤阳,才摸清了脉络,便一直暗中关注。”
说到这儿,周德兴笑了笑,坦言道:
“你们行事警惕,战阵严密。
本侯查到,还未进入凤阳时,就有人暗中盯上了你们。
若非你们防备周全,他们早动手了,不会拖到落马坡。”
徐增寿一愣,他原以为叛军在落马坡动手有特殊谋划,没想到这里只是他们最终选定的动手地点。
见他神情,周德兴指了指帐外,轻声道:
“落马坡三面环山,只有南北两个进出口。
当初修这条官道,是为了抵御由北向南的外敌,
只要留守司守住南口,就算敌军十万来犯,也得在落马坡与我军决战。
没想到这官道修了近二十年,
没用来抗外敌,反倒用在了对付自己人身上。”
听到此处,徐增寿彻底恍然。
刚进落马坡时,他还疑惑为何河南与直隶边界会有这般险隘地形,
原来竟是朝廷特意布置的军事要道。
“江夏侯爷,这么说来,我等倒是替留守司测试了这处陷阱,
果然名不虚传啊,一旦进入其中,若南北遭袭,只能固守待援,
就算想突破,也因山口狭窄而难如登天。”
周德兴点了点头,笑道:
“你年纪尚轻,对战阵地势的理解还不够透彻。
以往朝廷北征,大军只会留少量辎重走落马坡,主力多是乘船渡河,根本不会走这条路。”
徐增寿一愣,笑着说:
“下次断然不会再走这儿了。”
周德兴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笑声渐歇,周德兴脸色重新变得严肃,郑重地看着徐增寿发问:
“京中局势如何?”
徐增寿面露尴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眼前这位江夏侯,在京中已被划入逆党嫌疑之列,
沉默片刻,他轻声开口:
“江夏侯爷,京中局势紧张。
逆党想阻止迁都,动用了各种手段,所幸被朝廷一一化解。”
周德兴摆了摆手,语气坦然:
“若是不赞同迁都就是逆党,那本侯也是逆党!”
此话一出,帐内气氛骤然凝固。
两侧亲卫悄无声息地握住刀柄,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徐增寿不动声色,握着酒杯的手却悄悄攥紧,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侯爷不赞同迁都?”
周德兴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坦然点头:
“本侯是凤阳濠州人,与陛下自幼相识,打小就在一块儿和泥巴。
陛下在外边混得风生水起,便回乡招兵,
我这才机缘巧合随他参军,才有了今日的身家地位。
虽说跟着陛下征战三十年,平定广西、经略福建,
但家乡始终在凤阳、在中都。
若迁都北方,让我远离故土,我实在不愿。
况且本侯年纪大了,耐不住北方严寒,只想在老家安度晚年,
若是因为如此,本侯就被划归为逆党之列,那这逆党也太掉价了。”
说到这儿,周德兴似想起往事,点了点徐增寿:
“当年你爹与陛下,常在中军大帐争吵,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意见时常相左。
照这说法,你爹也是逆党?”
徐增寿沉默以对,大明朝廷还没霸道到持反对意见就是逆党的地步。
他在五军都督府当值时,见惯了都督们因议事面红耳赤、甚至动手的场景,
若以此判定忠奸,未免太过偏颇。
想到此处,徐增寿不再绕弯,压低声音道:
“侯爷,京中传来消息,前些日子炒地的钱财,有一部分来自留守司的红叶造船坊。”
周德兴脸色变凝重了一些,点了点头:
“此事我知晓,红叶造船坊的主事,是当年鄱阳湖水战身残的老兄弟,
其中的一些伙计也都是军武退出来的人,
他们对大明有功劳,朝廷也愿养着他们,
但他们拿钱去京城炒地,
本侯相信只是一小部分人心怀不轨,
大部分人并不知情,甚至就连本侯也不知情。”
“侯爷竟不知情?听说红叶造船坊是留守司数一数二的工坊。”
“虽说是顶尖工坊,但留守司的工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本侯实在难以面面俱到。
况且,本侯乃世袭勋贵、右柱国、正留守,位极人臣。
钱财本侯会看在眼里吗?
只要本侯想,无数人愿意踏破侯府门槛,
你们这些小辈儿看重一个红叶造船坊,但在本侯眼中,还不如百余名军卒。”
徐增寿沉默许久,轻轻点头,
许多武将确实不插手商贾运作,只会从中分润,行事简单直接,周德兴的说法合情合理。
“听说,周骥在宫中犯了事,被内庭当场拿下。”
此话一出,周德兴脸色骤然阴沉,缓缓点头,骂道:
“这个兔崽子,向来胆大包天,
他作乱宫廷之事,本侯已上书陛下解释,
总不能因他一人,就断定本侯是逆党吧?”
帐内气氛再度凝固。
摇曳的烛火散发着橙红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映得忽大忽小。
两侧亲卫屏住呼吸,似在等待一场风暴。
最终,徐增寿打破沉寂,轻声道:
“仅凭此事,的确不能证明侯爷是逆党。
但如今京中局势紧张,不少人对侯爷心存疑虑,还请侯爷早日澄清,以免京中生乱。”
周德兴摆了摆手,声音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