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上火车，乘坐飞机，跨越一个个城镇，飞过一个个国家。

每到一个地方，恩泽便会去寻找当地最古老的建筑和遗迹，与遇到的魔灵交流，探访那些热衷于研究非自然的学者，尝试从各种渠道了解更多关于灵魂的研究。

他见过如天界般宏大的宫殿，目睹过在破晓时闪耀的高塔，看过如坠落星辰散落在地底洞穴的精美器物，走过被荆棘与藤曼寄生的倾塌城邦；他曾和林中的荆棘魔灵低声窃语，和研究灵魂学的白须老学者促膝长谈，和热衷于探索上古文明的年轻探险家轻笑攀谈，也曾与在黑市倒卖古物的老道贩子秘密交流，与历史悠久的图书馆的馆长彻夜交谈......

中途钱财不足时，他便重拾旧业，以皮箱里的画具作画，到城邦下城外围贩卖，他的画在海岸小镇便相当受欢迎，换取路费并不成问题。

他不需要购买食物或衣物，只要卖出几幅画，便又能有足够金钱购买火车票、船票和飞机票，那时便会告别那些还想要购买画作的人，打开地图确定下一个目的地，熟悉地搭上相应的交通工具，再次踏上旅途。

这百年间他踏足过无数地方，一开始是海边小镇附近的城邦，全都造访过后便继续往四周的城市和国家进发，每到一处他就会购买一张当地的地图，仔细地在上面标注曾经去过与准备要去的地点，这些是无数年前他仍是大天使时从未关注过的事情，那时的他来到人界的唯一目的，就只为协助有困难的人们，不管对方身处何方，从不考虑地域与国家。

但现在的他，是为了自己而踏上这趟旅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看到如此多的景色，接触到如此多他从未真正注意过的人。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这个在他眼中，变得越发色彩缤纷的世界。

只是无论他去过多少地方，也没有找寻到对灵魂研究有用的地方，当初伊迪斯探查过的神明遗迹早已一个不存，没有丝毫痕迹，许多对人类来说古老的事物，对一个从上古时期存活至今的前天使来说，也只是略带有几分陈旧，而并不会利用元素与魔力的人类，难以接触到更飘渺的灵魂，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想，还是未有更进一步的定论。

尽管不能算是一无所获，但希望依然渺茫，甚至不知道该前往何方，该追寻何物才能让研究完成。

这样近乎茫然的寻觅，即使是恩泽也无法抑制地感到几分气馁，一边揉着紧皱的眉心，一边放下画笔，起身坐到旅馆的窗台上，倚靠窗边，看向被云雾遮蔽得模糊的下弦月。

当初想要完成他要求的伊迪斯，也曾有相同的感觉吗？

他想。

那时的伊迪斯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年，却无意间收到天使的请求，而这仅有一句话的请求又是如此的模糊，没有解释或说明，对一个生活在贫民区、连常见的字都未必能认全的少年来说，所谓“拯救天使”无疑是天方夜谭，要完成这样的请求根本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人类是无法抵达天界的，驻守人界的天使士兵只会专注于秩序，从不告知多余的事情，即便想要了解什么，也没有任何途径。

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没有哪怕是最微小的线索。

他无法想象，少年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不惜为此牺牲自己的人生，踏上这条连尽头都不知是否存在的路途——

又或许，踏上某种难以企及的道路，是人类必经之路吧。

恩泽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将视线从天上迷蒙的银月，落到旅馆外川流不息的车辆，任由这些在光明时代从未诞生过的奇异造物，在瞳孔倒映出飞梭的璀璨光芒。

度过了一个有着少许怅然的夜晚后，耀眼的晨光如常升起。

收拾好拿出来书写的笔记和画具后，恩泽留下了昨夜的画作和房费，离开住了两天的闹市旅馆，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不过这个目的地，原本这并不在他规划的行程内，他本来是打算在这个城市里逗留两天，期间拜访了当地的遗迹研究所和海滨博物馆之后就去下一个城市，但在旅馆休息时，他从房间的电视中无意间看到一则关于这座城市的趣闻，讲述钓客在海边钓到的各种奇怪的物品，包括崭新的高跟鞋，剩下半截的滑板，又或者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诡异头骨。

而其中，有位钓客钓到了一根比普通雀鸟身上的还大不少的雪白羽毛，手舞足蹈地向主持人讲解这根羽毛完整美丽的外貌，只可惜主持人显然不大感兴趣，职业地客套两句后便切换了镜头，开始介绍起下一位钓客的战利品。

人类看不出这根羽毛的奇异，但对曾为天使的恩泽来说，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什么。

——是大天使的羽根。

天使的羽翼都带有光明魔力，在没有黑暗力量干扰下能保持原状相当长时间，但除了他以外，所有的大天使都应该已战死在保卫神殿的那一战中，被神占据后抛弃的荣光恐怕也无法在倾塌的天界中存活，即使有落入人界之物，在天使自身消亡后也仅能维持数十年的时间，而那一战至今已超过三百年，如果羽毛的主人已经死去，应该不太可能以如此完整的状态残留下来。

难道，他的同伴还活着吗？

看到那一根羽毛的瞬间，恩泽便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神情，紧紧地盯着电视中的羽毛，猛然从椅子上起身，差点把画框都撞倒。

他很清楚，同伴存活的几率近乎为零，毕竟当初的他即使被占据也有着意识，可以感应到天使共鸣正在不断消散，直到彻底沉寂，在神也已消失的如今，已经无人能复活由神所造的傀儡，恐怕这根羽毛也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恰好被保存下来，漂流到海边被钓客取得，不过是个意外.....

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要去寻找。

如果他的同伴还活着，说不定还处于被光明控制的傀儡状态，他希望能告知真相，让他们也获得自由。

现在神明已经不在，光明核心不会再被控制，他们不需要像过去那样，当一个仅仅为了光明和秩序、像是机械那样活着的可悲天使。

他们是，人类。

确定好目标，恩泽便立刻修改了接下来的行程，带上作为他唯一财产的皮箱，从舒适的小旅馆走到烈阳燥热之下，看着手中由旅馆前台帮忙查到的电视台地址和号码，奔向往最近的地铁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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