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入山林后，韩江雪把车窗摇了下来。

夜风倒灌进车内，四周不像市区那么喧嚣，风里夹杂着的是山林叶动和遥远的海浪声。

万径透过车窗，看见一队工人正在蜿蜒的道路上施工。水泥路面被钻头凿开，飞扬的尘土中露出一条条埋在坑洞下的电缆，五六名工人围在坑洞边，身上的马甲在车灯的光照下反光。

韩江雪摁了摁喇叭，维修人员纷纷回头避让，车前灯也在他们的面孔上一晃而过。

人人都知香港楼价高，其中浅水湾更是豪宅不少，浅水湾道上的独栋洋房动辄上亿，实用面积千平，自带的私家花园不说，最紧要有私人空间的隐秘感，左邻右里更是非富即贵，各路巨星、政要以及商业大亨都是邻居，打好人际关系亦有助事业发展。

陈孝平作为香港黑社会龙头，自然也有好几套房产，只不过他的豪宅不在浅水湾道，而在深水湾，出门左拐不多远即是首富住宅，就连财政司司长的官邸也落在这一片。

车停在一扇花纹精致的大铁门前，没多久，铁门缓缓打开，韩江雪沿着前院的私家车道驶入豪宅内。门廊下充当保镖的马仔已经知道有客人到，等他们下车走近后，一边做出稍等的手势，一边走上前。

“二哥。”他们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你先在这里等等，很快。”韩江雪说着，熟练地举高两只手。

两位手下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地仔细摸了一圈，确定没有武器后，这才把别墅的大门打开，让他进去。

万径安静站在一边，眼看着韩江雪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一个身影出现在山道上，来人的脚步缓慢而坚定，沿着坡道向上。这里看不到海，但因为僻静，能听见海浪声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皮鞋鞋底摩擦着地面，和这些乘风而来的响动交织在一起，最终消散在夜色中。

像陈孝平这样的人物，O记自然是时时派人盯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得知。不过根据警方消息，陈孝平平时很少回深水湾的住所，他常住在九龙半岛的顶层公寓，五十三楼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湾，只有极偶尔要处理家事，才会回这栋半山别墅。

曾礼义走进树林，在夜色和树木的掩护下来到山坡上，他的视线由一个刁钻的角度越过高墙，看到了今夜难得亮起灯的豪宅。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十分钟，又或者二十分钟，反正没有确切尽头的等待总会显得漫长点，直到万径已经将门廊上的欧式浮雕看出花了，负责看门的马仔才通过耳机收到指令，接着其中一人对万径开口：“过来，举高手。”

万径学着韩江雪的样子举起了手给对方搜身，都确认过后，手下替他打开门，说：“可以了，进去吧。”

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合拢，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走廊，右边大概通往客厅，虽有墙壁遮挡，但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陈设奢华。只是，这偌大的别墅似乎缺乏人气，哪怕地上铺设着温暖柔软的地毯，空气中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冰冷——不是天渐凉的那种冷，而像是从那些被静静摆放在木架上的昂贵瓷器和玉石中透出来的冷意。

万径乍然迷失在这片冰冷的华丽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些手下放他进来，也没告诉他应该去哪里。

就在他茫然愣在原地时，二楼传来声音，只见韩江雪不知从何处探出头来，居高临下地说：“这边，上来吧。”

万径松了口气，抬腿朝那人在的地方走去。

踏上楼梯，转过拐角，眼前赫然是另一个客厅，又或者说是会客室，至少比刚进门看见的厅堂要多一些生活气息。

厅的中央摆着茶桌，茶桌后坐着的人穿着一身休闲服装，如果不看脸，光看精瘦的身材，倒是显得很年轻，只是万径注意到那人的鬓角已白。

“这是万径，”韩江说完转头看了眼万径，然后向他介绍眼前的人，“这是陈孝平，按关系你要叫他一声爷爷，但如果不习惯，就叫大佬吧。”

他说得轻巧，仿佛没想过一个普通人面对这位大名鼎鼎的香港黑社会话事人，无论是爷爷还是大佬，这两个称呼都是很难出口的。

事实上，陈孝平并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方圆，狭长，是很具书生气的款式，或许也是因为这副眼镜的存在，令他整个人的形象看上去更似学校里的教师，而非黑社会。可他身上确实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却已叫人心惶惶，一边试图去揣测他的想法，一边发现他是捉摸不透的，于是更加不安起来。

“大佬。”短短十几秒，万径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在斟酌之下，他规规矩矩地在两个称呼之间选了后者。

然而陈孝平别说有什么反应，就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那人坐在茶桌前专注地泡茶，先是提起装有热水的水壶，用刚烧开的滚烫热水将台面上的茶杯和茶壶都烫了一遍，然后这才在准们用来泡茶的紫砂壶内加入茶叶。开水注入壶中，大概三秒后，陈孝平将这第一趟冲出来的茶水倒掉，又重新倒入热水。

等他不紧不慢地完成最后一步后，万径这才听见他言简意赅地说：“坐。”

“我话难得你特意要我翻嚟一趟，”陈孝平的下一句话是对韩江雪说的，“你想带佢上香？”

陈孝平倒茶的时候，韩江雪曲起两根指头在茶桌上轻轻叩动，直到茶盏斟满。“既然入咗户口，就是一家人了，当然要请祖先保佑。”他回答道。

万径没预想过今晚韩江雪带他来是为了这件事，如今突然得知，不由变得愈发拘谨起来。

气氛诡异地陷入沉默，而装开水的水壶恰好空了，于是韩江雪从沙发上起来，轻轻拍了拍万径的肩，话却是跟陈孝平说的。

“慢慢想，我去煮水。”他说着，拿着水壶离开了会客厅。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