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间,陆家祖上出过个殿试三甲同进士,到现在朝廷御赐的关衔灯还在家里的库房里藏着。也是陆家祖上积德,这一代起势,福寿竟绵延到了民国。陆家这一辈儿是兄弟两个,哥哥叫陆路,掌管了父亲留下来的一间酒坊,平靠这点做生意的良心钱,已足够一大家子人吃喝住了。弟弟叫陆金宝,在哥哥的酒坊正对面开了间赌场。赌场与酒坊不一样,世上有不喝酒的男人,却没有不好赌的男人,也因此,金宝的赌场营收只抽出来零头,也比哥哥的酒坊一年到头赚的多。
可哥哥嫂子却一点不因此为金宝高兴。为嘛?金宝这个家伙,这辈子就和钱交好,与钱有正缘,所以甭管他开赌场,开妓院还是开烟馆都能日进斗金。可谁不知道,开起个赌场,他这个庄家盆满钵满,多少人却因此家破人亡了?陆路是个传统的老实人,觉得金宝这营生实在有损阴德,现在日子过的是红火,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保不齐哪天老天爷便看你不顺眼,找事找到你头顶了。
陆路不是瞎担心。他长胞弟七岁,如今已三十了,娶了一房大老婆和一房小姨太,能走路的孩子有了两个,上个月小姨娘喝酸汤时呕了一阵,带去瞧了郎中,这一胎已经仨月了。
他算成家立业了,可弟弟金宝至今仍是光棍一条。金宝有过三个女人,可没一个挺得到成亲就阴差阳错地死了。丰阳县城里的人都说,金宝开赌场,缺德事做的多,老天开眼,要他绝后。这是他的现世报,哪个女人只要被他相中了,准要遭殃。
这话传到陆路耳朵里,叫这个做哥哥的坐不住了,开始规劝弟弟见好就收,黑心钱已赚了这样多,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这么下去,咱家祖上积下的德行全被你耗尽,那老陆家真要绝后了!
金宝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他,他也从来不觉着自己开赌场哪错了。哥哥劝他时,他常和哥哥辩白:“都说我坏良心,说我生孩子没屁眼儿,那我也有理由说的,是我拿枪抵在他们脑壳上,要他们来我赌场把自己的钱财赌光的吗!”
实际上,金宝知道自己总讨不着老婆的真实原因——他命里克妻。金宝并非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鲁汉子,陆老爷子死的早,金宝自小性子顽劣,只有叫哥哥嫂子经管着,押着他念了几年的书。他脾气有些古怪,经常无缘无故地发怒或大笑,也爱那些常人看不上的东西。十来岁读书时曾在学堂附近遇上过一个打卦解签的老瞎子,金宝不喜欢念书,就喜欢这些神神叨叨不正经的玩意,便给了人两个铜板,叫老瞎子算一算自己何时能娶着婆娘。那老瞎子先问了金宝的八字,说他八字里劫财与正财紧临,这正是克妻无疑无解;又摸了摸金宝的脸,摸到他左侧的断眉,摸出他左侧眼尾处的泪痣,说他长着标准的克妻相,哪个女子挨上他势必被克掉,轻者折损阳寿,重者死亡伤残。总结一句话:他这辈子不宜与女人纠缠。
初时,金宝当然觉着这老瞎子一派胡言。他那断眉,是幼年时爬树捣乌鸦窝,从树上掉下摔断了眉骨所致,而那泪痣,他与哥哥陆路都有一颗,怎么哥哥都能娶两房妻妾,而他就成了天煞孤星?
可他不信也没辙,三任说了媒提了亲的姑娘都是好人家的良人,许下婚事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和金宝见了一面就开始沾病,且都是怪病,如何瞧各路郎中也瞧不好。只是见了一面便惹病,往后认识了,乃至牵了手,钻了被窝,接触越深,感情越好,那姑娘家害病害得越重,最终到无药可医,香消玉殒。
如此对应,就让金宝自己个儿也怀疑,莫非自己真是命里头克妻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打从死了三个没过门的婆娘后,金宝克妻的说法就叫那大嘴的媒婆给传遍了丰阳县城里。县城里本来不喜金宝开赌馆的人就多,又听说他克妻后,再没哪户人家敢将自己家的闺女许给金宝的了。更有甚者,要求子女连见也不许见他,碰见他就要躲着走,说金宝身上不祥。
这情形急的陆路掉泪。金宝恋家,有了成箱成箱装着的银元,每天也要回到哥哥嫂子那里去吃晚饭睡觉。在饭桌上,陆路几乎顿顿要说金宝打光棍的事,他一说起来劝金宝关停赌场,金宝便和他兴,扯理说死老婆与赌场无关,哥哥激动起来就哭,金宝几次都没辙,好在有两个嫂子在旁边一言一语地调停,大嫂子说:
“叔叔别与你哥哥置气。你哥哥的意思,是觉着你一人张罗赌场辛苦,且你老大不小,也没个体己的婆娘暖脚,我们看着都心疼。”
金宝说:“我不辛苦,赌场也并非我一人张罗,有我那么多弟兄一块呢。”
小嫂子不断地给金宝添菜,说:“我们急,金宝叔也得急呀。可别皇上不急太监急。金宝,等过些日子,我就叫我舅妈去林县再挑些个好人家儿的姑娘。咱们金宝论模样可俊了,咱家条件也是丰阳县城里数得上号的,我就不信,金宝就找不到婆娘了!是吧,金宝?”
金宝盯着碗里头油亮油亮的韭菜和蒜薹,将筷子一撂,对着哥哥说道:“是个屁!二嫂,你休说什么再给我说合的事儿了,还嫌我名声在随县不够臭嘛?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呢。我不找了,不找了,女人有就有,没有便拉倒。我陆金宝就一辈子光棍,又能咋的呢!”
金宝这人有时候冲动,认一个死理儿。他这一犯浑,把哥哥气得脸色煞白,当时就抄起来鸡毛掸子要收拾他。前头说过,金宝从小是哥哥经管着的,这哥哥在金宝心头那就是半个爹,爹要打儿,儿能不怕吗?金宝像只野狗,一溜烟儿冲到了后院,跑上木头楼梯,哥哥举着鸡毛掸子在后头追,追到楼上储酒的黑格子屋里,一时伸手不见五指,哥哥便立在最外头的酒坛子边上怒喊:“金宝,你个鸡巴东西……”
这时候,屋子最里头的一只酒坛子突然变高变长了,黢黑的轮廓将陆路吓了一跳,就听见里头嘿嘿笑着:“哥,你不就是不愿让我开赌场了吗?我答应,答应就是了,可你也得准我一件事。”
大嫂已从前边追了过来,按着陆路的手将鸡毛掸子夺下,陆路说:“你说,我叫你说!”
金宝说:“哥,我不叫二嫂子给我说媒了。我看上了一个人,我要娶了这个人试试,试试究竟我是不是真的克妻。”
哥嫂一听这个又欣喜了,忙问:“是谁家的姑娘?金宝,只要你自己有心,甭管外头山大的困难,我都替你铺平。你只管说,她是谁家的姑娘,哥一定为了你把这亲事定了!”
金宝笑答:“那我就说了,哥,你一定要答应我。你记得这些天老在咱家门口拉二胡那个人吗?我要娶他。”
大嫂说:“那个拉曲儿卖艺的?那是个男人,金宝,你说什么糊涂话?!”
金宝说:“他不是个男人,是个双儿。三义街那个满庭芳的老板金雨桐,他就是个双儿,还有秀春楼的头牌,也是个双儿。我去妓院看过的,双儿除了身下头多了个鸡巴,脸长得有些像男人,别的与女人没分别。”
金宝把这话秃噜出来,才想起来嫂子也在,就抬手打了两下嘴,可他说这话时口气很是笃定,摆出来一副非这人不娶的态势。陆路心头又来了一阵火,怎么着他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在丰阳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咋可能让弟弟娶一个卖艺的,还是个不男不女的双儿呢?
便指着弟弟说:“你又胡成精了。一个拉二胡的双儿,你不知道他底细,就这么贸贸然娶回家里,你叫人家怎么看咱们家人,把这种下九流的人带到家里,咱还要不要脸了?”
金宝踢着空酒坛子说:“我这些年开赌场还他娘的在乎脸面?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咒我早点遭雷劈吗?哥,日子口是给咱自己过的,我就非要娶这个双儿了,他卖艺咋了?他靠他一双手拉琴吃饭,抬不起头吗?再者说,我是什么好人吗?我可是克死过那么多好姑娘的扫帚星,真要论起来,我比人家又能高贵到哪里去呢?”
陆路说:“就你能说!这时候你倒不在乎你克不克妻了。我且问你,假定你真娶了这个双儿,又把人家克死了怎么办!”
金宝踌躇满志:“不会的。哥,我算命那次,那老瞎子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说我不宜与女人纠缠,那我与个双儿纠缠不就得了!我不会克他的,你们放心吧,要我娶了他,不出二年,我就叫你们抱侄子的!”
话到这里,已是说个不动了。陆路只好暂且将这事情应下来。可他心里依旧怨着这个天马行空好惹事的弟弟,还是把金宝提溜下来,带回屋里炕沿一通饱打。这一顿打得厉害,可金宝咬着牙不叫疼,也不躲,屁股蛋子上被抽了七八道血痕。打完时,他还犯贱地问:“哥,出气了没?要还有气,就接着打。”
晚上要睡了。陆路将两个孩子哄睡,吹灭了灯,从窗户口见到弟弟那屋里灯还没灭,叹一口长长的气,钻进两个妻子暖好的被窝里头,夹在两女之间睡。大女人的手钻过两层被筒,摸上陆路的大腿,伸进裤衩里头抓捏那根热热的肉坨,待那里勃立,大女人立起身子骑到那上缓缓坐下,喘了两口气,抿着嘴摇动起来;小女人则牵着陆路的手引到自己下身,深深浅浅地扪弄。过不多久,凌乱的呼气声音响起,时而粗重,时而轻薄,像一曲婉转的歌儿,被面摩挲的沙沙响着,三个被筒都从圆筒渐渐被里头的人扭得散了,到最后贴到了一块。
事毕,大女人贴在陆路胸前轻轻说:“路郎,你今儿晚上咋了?没什么劲头,今天太累了吗。”
陆路摸着大女人的脑袋,倦倦地说:“我想起来金宝那事就气。”
小女人侧过身子,将一对丰满的乳房贴到陆路胳膊上说:“郎,有啥好气的?你看刚才金宝叔,挨着你的打,嘴却咧得像荷花。说明他高兴呀。娶这个双儿能叫他这样高兴,连疼也忘记了,说明他真心喜爱这个人。再说了,他不都答应你,把赌场关了吗。”
陆路说:“咱们就暂时相信他吧,他要敢骗我,还接着开赌场,我把他膀子撅折咯。说起来,这几天你们见过那个拉二胡的双儿么?”
大女人说:“之前见过的。可那时候谁晓得他是双儿,都以为是个男子,咱们这条街卖艺的不少,他不算尖尖儿。路郎,我觉得妹妹说得对,金宝这孩子有时候是不大靠谱,可他今天能为了要娶那人连赌场也不开了,说明他肯定事先都准备好了。你也甭把叔叔想成个二杆子,我想,那个双儿应该是个好人家儿的。”
见两个老婆都替金宝说话,陆路觉着自己作为兄长的威严有所损失,便坐起来换了一头睡。两个女人会了意,就钻到一条被子下头相互搂着睡去了。陆路枕着胳膊,怎么睡也睡不着。这些年,他没少为自己这个倒霉弟弟操心,虽说赌场搞出来的烂事儿,金宝从来没麻烦过他这个大哥帮忙,可真到了险情时,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他开酒坊这么久,为人与口碑在整个丰阳城都是立得住的,可一在人前说起来他这个弟弟,别的人话里就开始夹枪带棒,虽然不是冲着他,可说到他这个哥哥心坎里也丝毫不好受。
两个老婆的呼吸交替着均匀了。陆路坐起来,给女人们身边掖了掖被子。他暗自决定,为了陆家的声誉,更为了亲弟弟一辈子的大事,他决不允许这个卖艺的下九流这么轻轻松松地变成陆家的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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