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香寸共是八十文。”老板娘捆着香寸,“小周你怎么才过了不久又来帮寺里进货了?”
我数着手上一吊铜板,笑着说:“这不是入夏了,出游上香的人愈来愈多了。”
“怎么不一次性进多些?”她把包好点的香寸递过来。
我小心把檀线香放进背篓的最上面,向她眨了眨眼:“云姨,你也知道安须山上多无聊。我变着法下山偷闲呢。”
“你啊你。”云姨无奈一笑,“对了,这是你要的蒲桃。我们这儿的人都不吃这个,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吃这个?”
我有些惊喜,接过那篮果子,又要掏出钱付她。云姨却把我的动作安下,正色道:“这些果子值不了几个钱,不过是采购香材的伙计顺道捎回来的。你就安心吃吧。”
道过谢后,我便挥手和云姨道别。行在闹市里,我取出只蒲桃,放在耳边摇晃,听得那黄果子果核相撞如铃铛般的声音。我的动作熟练,就好像做过许多次一样,可这是我醒来后五年里第一次见着这果子。似乎是谁过去教过我这样做......眼前似乎浮现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在我耳侧摇晃蒲桃的景象。可是那个少年究竟是谁呢?想到这里,我头疼起来,索性不接着去想。
我叫周驰,是安须寺里打杂的。别误会,我倒不是里面的僧人。明悟小师傅说我从山上摔下来的,是佛子和他一齐把我救回来的。我醒来便在安须寺里了,又忘记了许多事,于是他们留我在寺里帮忙。不过,虽然关于来到安须寺以前的所有事我都记不得了,但至少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姓。周全的周,驰骋的驰。这两个字飒爽干练,我十分喜欢。
寻常人失忆大概会拼命寻觅自己是身世来历。可我一想便识海作疼,即使是想探究也难哉。更奇怪的是,我心中似乎也隐隐在规避我的过去,对往事并不好奇。寺里的师傅们都待我很好,安须寺山下的人们也良善。明悟告诉我就算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就当开启新的生活。我深以为然。
不过,偶尔午夜时分我会因梦惊醒。那些梦不全然是噩梦。有些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场景,例如我昨日梦见与人对弈。对面的人的脸上像被黑雾罩住,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心脏发疯地跳动。忐忑不安的情绪在梦里被放大到极点,我分不清是要逃离梦中人还是要去靠近,只是心口砰砰作响。但更多时候,我梦到的是自己从万丈悬崖上下坠的场景。那是实实在在的噩梦,每每都让我出一身冷汗。
这些梦究竟是幻想还是旧时记忆?我觉得这些梦都十分迫真,似亲身经历过。我在梦里看得清对弈的那半局棋,也记得下坠时心口十分疼痛。那疼痛如何来的?我又为何要坠崖?与我对弈的人又是谁?我不知道。我一去想这些就头疼。
被明悟和佛子带回来后,听他们说我昏迷了许多天,几乎以为我救不回来了。但还是救回来了。佛子说我身上有一只蛊,那只蛊本被下在我腿上。可我坠崖时心脉受损,那蛊虫大概是想要吸食心头血,便游了上去,竟正好补上了残破,护住了要处。也就是如此,我才撑得到他们二人的援救。佛子趁我昏迷,将胸口的那只蛊虫取走了。明悟说那应该是好事,毕竟那蛊虫看着便不是好东西。
那只蛊虫离开血肉后迅速衰亡,很快就只剩下干瘪的躯壳。明悟递给醒来的我看时,我只看见黑亮的甲壳泛着危险的蓝光。我打了个颤,这么恐怖的东西是如何进入我身体的?
我胡思乱想着,走到一家酒楼里。
安须寺什么都好,只是毕竟是寺庙,吃食上少了些荤腥油水。此此下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馋烧鸡了。这家酒楼叫醉风楼,它家卖的烧鸡不腻不柴,外层烤得油香滋滋,里面又嫩又鲜厚,比熟肉铺子卖的还要好吃。
安须寺不单分我客房睡觉,供我吃食,还每月按时发我打杂的报酬。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够我每月吃上两三次烧鸡了。我已经在安须寺待了五年,起先几年还未发现醉风楼烧鸡的美味,于是攒下许多钱。如今其实一个月再多吃几次我也是有资本的,只是我下山次数不多,毕竟还要在寺里务工。
“小二,一只烧鸡打包带走。”
讲完后,我便站在柜台边百无聊赖等着。今天一楼客不多。
店伙计忽然堆着笑过来道:“这位公子,烧鸡没有现成的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您看是?”
“无妨。那我坐着等等吧。”
我摆摆手,随意捡了个空桌坐下。伙计又送来壶茶水和杯具。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浮起来的茶梗,喝了起来。这茶不好喝,我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句话。我过去很懂茶吗?思路顿了一下,我连忙分心去听周围人攀谈,生怕又想到自己头疼。
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大汉喝了一碟酒,重重放回桌上,擦了擦下巴说:“今年武林大比可真是精彩啊。”
另一个头上带戒疤的和尚则不以为然:“你不是不去柳家当门客啦,这回没拿到帖子吧?怎么知道多精彩。”
“你!”疤脸窘迫了一瞬就开始反击,“我认识的人去了。再说不是有记录比试情形的人嘛!其中各轮输赢和亮点,哪儿的说书人都在说。莫非你消息封闭至此?”
“这一批初露头角的年轻侠士里,清音公子没去,穆家去年大比得了前五的小公子没去,清波仙子在上回……之后再也不现于人前,若阳郡主也养伤至此。只看那纸扇郎毫无悬念夺魁,有何精彩?”和尚一口气盘点完大比出席的才俊,不屑地反问大汉。
上回?上回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