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梳着双花髻的年轻女孩搀扶水云遥坐在梳妆台前,动作颇为小心。女孩儿一边拉开抽屉寻找着什么,一边絮絮叨叨地问道:“云遥小姐,方才那恶人可对你做了什么?那架势真是吓死小花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来自大陆的修士呢!”
“噢,在柒府的时候我们外出受到了限制,不过听说有些大陆修士俘虏也被送到了后方,挖坑冶炼什么的苦活累活都做。呵呵,隔壁的王大哥还跟我说有斗兽可以看呢……云遥小姐?你还好吗?”
在那堆闪闪发光的女子饰品中,小花找到所需要的一条半透明绢带,上面绣着精致的花鸟图案。正要给水云遥系在脖颈,挡住此前的剑伤,忽地发现身边女子面容有些恍惚,小花惊讶地伸手在她前面晃了晃:“小姐?”
之前的风波虽已经过去了,但水云遥仍然想着那时二人斗法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场景,心神一时之间还有些激荡,小花接连数声才叫她苏醒回魂。嗯了一声,她微微抬起头,方便女孩儿动作。
系好绢带后,小花又拿出把牛角木梳,从鬓角开始一点一点替水云遥将有些散乱的发型重新梳整齐。女子看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像,想起出府之时的交代。那个平素颇为严厉的嬷嬷告诉她,美貌同样是一种武器。
一直穿着素色衣服的嬷嬷送自己出府时,换上了一套特别的清粉色宫装,眉眼也是刻意打扮过,岁月是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同时增添了一种属于时间的品茗韵味。她指着遥远的东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将是我最出色的作品,云遥。”
想到这里,水云遥又一次回想起战斗快要结束之时,出现在那名胆大包天的大陆修士身边的曼妙女子。在惊天剑斩结束后,黑旗卫将那修士团团围住,只待首领一声令下,便叫其人头落地。
明明那一击已经耗费他所有精力,水云遥这般普通人都能看出他已经再无半点力气,拿起那柄金光闪闪的长剑,连呼吸都变得颇为吃力,左侧的断臂血流不止,血腥味充斥全场。那修士冷肃面容却丝毫不变,反而是发现左旗卫已死后,微笑了一下。
他的笑……落在水云遥的心上,莫名地让她有一点难过。如释重负,又有那么一点说不出的留恋。是谁呢?是否是他背上的那个青年男子?还是说对自己这一举动的评价?身为旁观者的女子并不知道,只是想到他便会想起那一枚特殊的笑容。
就在水云遥胡思乱想的时刻,那玄衣修士身旁突兀地浮现出一个画卷,画轴咔哒一声轻响,艳红裙装的女子自画幅中翩然现形,轻轻地要张开双臂抱住筋疲力尽的男子,却是从远方传来一声怒喝,声音如雷滚滚而来。
“呦呦呦,这人和我有缘!你们要多打一是吧,来来来,给那小家伙点休息时间,想打的话,让老道陪你们练几下子!”一个看上去十分不着调的老头看似很慢实则极快地到达了飞艇船队前。
水云遥不知道这穿着破烂道服、连道冠带子都不系好的落拓老头是什么来头,只是看周围黑旗卫跟抹了锅底的脸色,似乎这老头来头不小。
凌云子和杨子希并肩而立,神秘的红裙女子也收回了要抱住男子的手,被白色布带蒙住的眼睛朝着老头方向望了望,血红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被漂亮小妞打量着的凌云子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依旧是那副酒醉不醒的模样。
“方才一对一,是他赢了罢?要不公平点,现在我也来一对一?”老道指了指那已经被一剑劈成两半的左旗卫尸体。
场上的最高指挥官,黑旗卫首领知晓面前此人不可小觑,自是不能再拖延下去,越众而出,手中长枪一竖,遥点凌云子所在方向:“在下黑旗卫首孟力,阁下何许人也?”
“呃,一定要说么?”老道挠了挠耳朵根儿,似有些羞赧之意。
孟力看他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更是用力地皱了皱眉,同时传音给手下做好列队战斗的准备。却没想到下一瞬间,老道就拍在了杨子希的肩膀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好意思,今天老道我有点忙,自我介绍和打架斗殴都下次再说好罢!”
话语还在回荡着,被黑旗卫围困住的二人身影却是瞬间消失在原地,给飞艇上的蓝渊族整得一愣一愣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孟力心想。
接连数个大范围挪移逃脱对方搜查范围后,凌云子带着杨子希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岛上。和之前恶搞对方相比,现在一本正经的老头看起来要正常许多,他颇为关心地问道:“有缘人,你这左手可还好?要不要帮忙看看?”
杨子希也是没想到会是这突然出现的老道解了自己的围,原本计划中是自称教主的红裙女子带着他突围,不过这老头的举动也是充满善意。但是现在还有比他左肩的伤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大碍,小心翼翼地解开束缚二人的银链,随后看向一旁百无聊赖站着看戏的教主。
见到了预先说好的环节,红裙女子娇笑一声,赤裸的玉足翩翩点地,来到杨子希的身后,素手轻挽,将他背上天岚雪的尸身拉了过来,放置在一旁的沙地上。
感觉到身上一轻,杨子希身躯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要看向天岚雪的脸庞。青年人的头发原本是浓浓墨色,此时却随着生命力的流逝,变得极为枯黄,像是一群干枯的稻草,那双明亮的眼眸也闭上了,全身都散发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沙地上路过的小螃蟹都骇得不敢上前、绕道而行。
一种轻轻的复杂情感,自男人的心头升起。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这种心情,只觉得有点说不出的疼痛。本不该这样的,他不该对天岚雪有太多的纠结情感。自仙遗之地分别后,就不应该再纠缠在一起了。
是命,命运的选择到了让二人注定分别的路口。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天岚雪要强加一段孽缘?!难道不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难道不知道杨子希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他有多余的关系吗?难道不知道仙石中的那二十年本来就只是一场卑劣至极的命运的玩笑吗?
或许天岚雪什么都知道,但还是选择了这一步。在望君灵剑展现的记忆里,他有过很多次机会放手。如果后面没有去仙遗之地寻找杨子希……如果没有使用那法术……如果没有为了保住望君硬吃噬魂咒……
在任何一个时间节点里,只要他做出任何一个“正确”的选择,都不会落到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下场。
杨子希很难形容心有多痛,在意识到天岚雪这堆“错上加错”的选择的时刻。他真的好想说青年有多么痴呆,好想问自己有什么魅力,引得天岚雪这般痴迷。是沉迷肉体上的欢愉吗?还是说什么他觉得很空虚飘渺的东西?!
教主站得离杨子希很近,自然是发觉玄衣男子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思索了一阵,想起此前初遇杨子希时所见的一幕又一幕,期间正是有这名年轻青年与其的种种纠葛。也是明白当下男子心中的心潮浪涌,唇角一勾,抬手要将他咬着的手臂取下。
意识到教主要开始了,方才想得太远的杨子希这才回过神来,配合地张开嘴巴,松开被自己叼了一路的手臂。一截玄衣衣袖还留在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也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下,杨子希却面无表情,仿佛这不是自己的。
由于过于用力,杨子希的齿痕印得很深,整个断肢都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青灰状态。教主稳稳地捏住杨子希断臂的中间,指尖冒出一团赤色的光,切开一个小口,从中取出望君,随后又将断臂归还给他,盯着他的伤口瞧了会。
男人接过后,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管自己。
教主笑了笑,表示理解,下一瞬间却是抬手将望君深深地刺进了天岚雪的心脏之中。
这一幕看得杨子希几近目裂,在那个瞬间他已经在怀疑教主不过是在哄骗自己,有种血往脑袋冲的感觉。紧接着教主低头凑在了天岚雪胸口上的伤口前,唇瓣微张,一道淡红色的灵气飘了进去。
周围漂浮的木盒咔哒一声自行开启,那漆黑的气体本不知方向地飘着,却在天岚雪身上出现伤口的时刻钻了回去。与此同时,杨子希听到了一阵砰砰跳动的声音,先是很快,但慢慢地又降了下来。
教主此时不方便说话,故传音给杨子希,示意他立刻牵起自己的手。那双素手静静地向后伸,等待着。
杨子希照做了。但牵上教主手的那时刻,他感觉到再次重演了初遇教主那时的经历——自己的记忆在被人探索着,任何隐私细节的东西都被对方一览无余,好似成了一本任人翻阅的书册。
这是代价的一部分。他没有收回手,默默地承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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