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其实也没太好的办法,但他更懂公主的脾气。他匆匆走上前拦住了玛丽亚的去路:“公主殿下,这可不是普通的医学讲座。”
“不普通又怎么样,我对医学又不感兴趣。”“但你对政治感兴趣。”戈尔恰科夫看着她。
“政治?”天真的玛丽亚笑了,“戈尔爷爷,这是医学讲座,怎么会和政治有关系呢。总不会是某个医生忽然神灵附体,把快不行了的老国王给医活了,这种只有三流编剧才会写的烂俗桥段”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只剩众人手中的讲座流程单在北风里不停甩动。
玛丽亚还是跟着父亲进了教学楼。
看上去和前两次参观其他学院没什么两样,但在公主内心深处却被刚才的沉默搞得吊足了胃口。
医学讲座早已开场,三楼的大会议室里塞满了人。
座位能挤就挤,挤不下的就坐扶手、站过道,再不济讲台边的台阶、狭窄的窗台也可以是他们的专座。那些实在挤不进去的,索性就站在门外,能听多少是多少。
玛丽亚也算见识过不少讲座,台下能坐满就已经很不错了,从没见过这样的。
她又一次拿出捏得皱巴巴的流程单:“腹腔手术的难点与腹动脉这个叫什么来着?”
“是‘腹主动脉瘤血管移植术细节解析’,公主殿下。”站在她身边的戈尔恰科夫轻声解释道。
“确实是相当高端的讲座,标题里的母语有一大半我都看不懂。”公主非常坦率,“我承认它的确“不普通”,但是戈尔爷爷,它和政治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不是这台手术,而是做手术的人。”
“人?”
玛丽亚两手压着父亲的肩膀,踮起脚把视线向上抬了几厘米,勉强看到讲台后的主讲人:“就是他?看上去确实经验丰富,技术肯定也非常强,但.”
但她总有种违和感。
因为在玛丽亚眼里,这位年过五十,和自己父亲同辈的中年人,就和医学院里随处可见的医学教授们一样。说的是法语,但内容还是些医学专业名词,讲述的过程也是按流程走,没什么新奇的。
更为重要的是,正中央挂着的手绘图谱,不管从外形轮廓还是内部标识都更偏向孩子。
“怎么是孩子?”
“这台手术的病人就是孩子。”
“说好医治的老国王呢?”玛丽亚感受到了欺骗。
“治疗老国王用的是很常见的手术,人人都能做。”戈尔恰科夫没等她反驳,就解释道,“但想让多疑的老国王切实接受手术,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就是主刀手术的医生?”
“不是.”
“啊?”
“那位不是法国人,是奥地利人,也要比他年轻得多,就比你大五岁。”
“比我大几岁?”
“五岁。”
“开玩笑的吧!!!”玛丽亚看着会议室里挤满了的学生和医生,眼里就没几个那么年轻的,“他才21岁?”
“确实。”戈尔恰科夫沉默良久,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是他现在的年纪,而这台手术是他三年前完成的。”
其实就在半年前,卡维的手术也只是在医学界内部引起震荡。震荡那么多年,医学界早就习惯了,根本没有到影响政治的地步。
真正引起亚历山大二世和戈尔恰科夫注意的,其实是早该出问题的普法两国矛盾,总是在最危险的边缘徘徊。蹭了半天,就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仔细复盘后他们才发现,普法两国间处处是政治斗法,却处处都暗藏着卡维手术的影子。
自1867年开始,普法之间的矛盾就日益加剧。
先是对卢森堡的争夺,最后以卢森堡中立收场。接着争夺比利时,也以互不相欠告终。
然后是俾斯麦主导的,带有明显扩张意图的泛德意志关税同盟。在拉扯两年后,因为奥地利的意外介入,巴伐利亚、符腾堡和巴登三个邦国愣是维持原样,继续独立。
几件大事的结果和历史都有出入,也都没能让俾斯麦遂愿,但还是刺激了法兰西民众。
自由派觉得拿三太过保守,保守派则觉得拿三太自由,国内矛盾日益扩大。俾斯麦只需看着法国内部崩溃,继而为了转移视线不得不向普鲁士开战即可。
全欧洲大概只有那几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看出了俾斯麦的心思,其中就包括俄国现任首相戈尔恰科夫。
他断言普法大战一触即发,但谁都没有想到,一场本不该出现在历史上的小手术大大缓解了拿三的身体状况。
当然在手术主刀医生卡维的眼里,膀胱结石碎石术不足以让年过六旬的拿三恢复年轻。但事实上,拿三只需要让民众知道自己的身体重回巅峰即可,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巅峰并不重要。
碎石术完成后不足半个月,他便出现在公开演讲中,宣告自己摆脱了恶疾。
第二个月在巴黎举行的世界公共医学大会上,他公开讲话。先是大赞卡维对医学发展和对人类的贡献,然后为公共医学和红十字会谋得大量预算,又赢下一波声望。
第三个月,拿三出现参加了一场精心设计的宫廷嘉年华舞会。
舞会从晚上11点开场,一直到天亮时分才结束。当众人醉倒在一堆香槟酒瓶中的时候,拿三仍精神矍铄地拿着葡萄酒杯,翻看副官带来的批文。
这一夜,他当着普鲁士驻巴黎外交大使、书记和军事参赞的面,和一群姑娘们跳了好几场康康舞,给所有人带去了小小的震撼。
其实稍有些政治头脑的人都能看出拿三的心思,就是作秀。
皇帝的身体代表了帝国的前景,如此强健的体魄足以让躁动的民众安静下来,至少暂时安静下来。
一连几次刺激都没能达到预期,俾斯麦终于放出杀手锏。
他想要靠着推举西班牙王储来让拿三觉得法国腹背受敌,进而让他对普鲁士宣战。
结果巴黎确实怒了,拿三也提出抗议,眼看战争爆发就在眼前,又是奥地利跳了出来,提议由萨伏伊的奥斯塔公爵替代颇有争议的利奥波德亲王。
其实拿三和俾斯麦都不认账,都想着拉开架势打一仗。
但巴黎、维也纳、马德里乃至柏林却都出现了不少声音支持奥斯塔公爵,尤其是马德里,他们渴望拥有一个长寿而又健康稳定的国王。
至于为什么会把奥斯塔公爵与长寿联系在一起,原因在于,这位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公爵,曾经接受过卡维的手术,身体绝对比霍亨索伦家族的瘦杆亲王好。
最后,一个由奥皇提议的意大利公爵,在接受了卡维的手术后,一跃坐上了西班牙的王位,进而调和了普鲁士和法国之间的矛盾。
看上去很怪,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正切实地维持着欧洲脆弱的平衡。至于平衡能维持多久,就没人知道了。
而在整个矛盾中时不时跳出来的卡维,反倒成了站在局外的俄国政治家们研究的对象。他的手术似乎有一种魔力,正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