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园未花的提议还没说完,桐藤渚已经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未花。人家是来谈正事的,不是来陪你逛甜品店的。”
未花撅起嘴,正想反驳,就见桐藤渚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了一根瑞士卷——这次是抹茶口味,绿色螺旋纹在白色奶油衬托下格外醒目。
“等等渚我——唔!”
精准投喂。
桐藤渚面无表情地看着未花再次被堵住嘴,转身向林逸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让您见笑了。请随我来,茶话会的其他成员已经在等您了。”
她说话时眼角余光瞥了眼正努力咀嚼的未花,那眼神分明在说“敢吐出来试试”。
林逸点头跟上。
三人穿过圣三一学院内错综复杂的廊道。
白色大理石柱支撑着拱形回廊,彩色玻璃窗将阳光滤成班驳的光斑洒在地面。
偶尔有学生经过,见到桐藤渚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行礼问候。
茶话会的专属区域位于学院主楼顶层。
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眼前是一个巨大的露天阳台。
阳台上方是透明的弧形穹顶,既能挡雨又不妨碍采光。
中央摆放着一张长度超过十米的白色长桌,桌面上铺着绣有金色纹路的桌布。
而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桌上琳琅满目的甜点——三层蛋糕塔、精致马卡龙、淋着巧克力酱的泡芙、摆成玫瑰形状的司康饼,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糕点,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银质托盘上。
长桌两侧已经坐着两个人。
靠左的那位穿着纯黑色的修女服,头戴头巾,颈间挂着银质十字架。
她坐姿笔挺,双手交迭放在腿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桃红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审视与好奇。
林逸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修女服与他身上的牧师袍在款式上确有相似之处,若非知道内情,外人恐怕真会以为两人来自同一教派。
靠右的那位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身着一套银白色的十字盔甲,胸甲上刻着复杂的纹章,肩甲厚重,裙甲下露出包裹在链甲袜中的小腿。
一套完整的板甲就这样穿戴在她身上,而她本人却显得轻松自如,仿佛那身盔甲不过是件常服。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脚边倚着的一面筝形盾——盾面呈银白色,中央凸起的浮雕是一个张开羽翼的守护天使。
中世纪救助骑士团的装束,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这充满现代感的甜品茶会上。
“老师,我给您介绍一下。”
圣园未花终于咽下了那块抹茶瑞士卷,凑到林逸身边小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点心有余悸。
她先指向那位盔甲少女:“那位是苍森美祢,圣三一救助骑士团的团长。她那个人啊……说话特别直,经常把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又转向黑修女:“那位是歌住樱子,修女会的会长。她人其实挺好的,就是太较真了,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有时候会因为特别小的事跟人争论半天。”
未花说话时,那两人也看了过来。
苍森美祢的目光直接落在林逸身上,没有丝毫遮掩的打量。
歌住樱子则显得拘谨许多。
她先是对林逸微微点头致意,随后目光在林逸的牧师袍上多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似乎在想这套服饰是否符合规范。
桐藤渚已经走到了长桌的主位。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为林逸拉开了自己右手边的椅子——那是仅次于主位的席位。
“请坐。”她说完才转向另外两人,“樱子会长,美祢团长,感谢二位应邀前来。”
歌住樱子微微颔首:“既然是圣娅小姐的请求,我自然会来。”
她说话时视线落在桐藤渚身上:“虽然我不太理解,茶话会的内部会议为何要邀请修女会的人参加。”
这话里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我们不是一伙的。
苍森美祢更直接。
她单手提起那面筝形盾,哐当一声立在身侧,金属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声音在阳台上回响。
“我那边还有三个救援任务等着审批,两个训练场需要检修,外加一堆伤员报告要处理。”
“渚大人,如果今天只是喝茶吃点心,那我建议长话短说。”
面对两人的冷淡态度,桐藤渚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落座后,她端起手边早已准备好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二位稍安勿躁。”她抿了一口茶,“今天要讨论的事情,关乎整个圣三一的未来。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请圣娅出面邀请二位。”
她放下茶杯时,瓷器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救助骑士团向来保持中立,对政治博弈毫无兴趣——这些我都清楚。”
歌住樱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收紧,黑色修女服的布料被捏出细小的褶皱。
“既然清楚,为何还要制造这种尴尬的会面?”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平稳,但语速稍微加快了些许,“修女会的宗旨是侍奉圣神,维护学院的传统与信仰。而茶话会……”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更注重实际利益与权力平衡。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说这话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长桌上那些奢华甜点,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抵触——对这些过于铺张的排场的不认同。
“不是一路人?”桐藤渚轻轻笑了,那笑声里听不出温度,“樱子会长,您该不会以为,只要虔诚祈祷、恪守教条,就能让圣三一在这片混乱的基沃托斯安然无恙吧?”
她向前倾身,双手交迭放在桌上:“您知道上周修女会名下的两所附属中学,为什么突然收到凯撒公司的十倍租金催缴单吗?您知道为什么您申请了三年的古籍修复经费,直到上周才突然批下来吗?”
“那是因为,”桐藤渚一字一句地说,“茶话会一直在替修女会挡掉那些来自外部的麻烦。凯撒公司的刁难、歌赫娜的边境摩擦……这些事不会因为您每天多念一遍祷文就自动消失。”
她转向苍森美祢:“美祢团长,您觉得救助骑士团为什么能一直保持中立?为什么无论学院内部怎么斗,都没人敢动骑士团的医疗资源和救援权限?”
“因为茶话会确保了一件事——”桐藤渚的声音冷了下来,“任何试图把手伸向骑士团的人,都会在第二天发现自己的支持者少了一半,资金链断裂,连最基本的物资供应都成问题。”
阳台上的空气凝固了。
歌住樱子紧紧抿着嘴唇,她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权力斗争是可耻的,坚守信仰与规则才是正道。
但桐藤渚说的那些事……她确实有所察觉。
“那些威胁在浮出水面之前,就已经被处理掉了。被茶话会处理掉了。”
她重新靠回椅背,端起茶杯,姿态恢复了一贯的优雅:“所以,请不要把茶话会的务实,误解为对信仰的亵渎。我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守护同一个地方。”
苍森美祢突然嗤笑一声。
那笑声很轻,但在寂静的阳台上格外清晰。
“说得好听。”她单手支着下巴,盔甲手套的金属指节在脸颊上敲了敲,“可我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茶话会确实挡掉了不少外部麻烦,但内部麻烦呢?”
她的目光刺向桐藤渚:“去年医疗部申请增加十个急救床位,为什么拖了四个月才批下来?因为茶话会要‘权衡各学部资源分配’。前年训练场扩建计划,为什么最终缩水了三分之一?因为那片地‘有更重要的用途’——后来盖了茶话会的新接待厅。”
她每说一句,桐藤渚的脸色就冷一分。
“美祢团长,资源是有限的。”桐藤渚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了,“每一个决策都需要考虑整体平衡——”
“我不懂什么整体平衡。”苍森美祢直接打断了她,“我只知道,急救床位不够,重伤员就要多等三十分钟。训练场太小,新兵就没法进行实战演练。这些事等不起你们的‘权衡’。”
她站起身,盔甲随着动作发出金属摩擦声。
“您知道上周训练场的事故吗?”她问,声音压得很低,“两个新生在模拟战中受伤,因为场地太窄,躲避空间不足。其中一个脾脏破裂,如果不是刚好有骑士团的队员在附近巡逻,她现在已经死了。”
“那个训练场的扩建计划,是我亲自提交的。”苍森美祢盯着桐藤渚,“拖了十一个月,最后批下来的预算只够修两个新的更衣室。我想请问渚大人,更衣室能救命吗?”
这话太重了。
歌住樱子下意识地看向桐藤渚,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愧疚或动摇,但看到的只是一张冰冷的面具。
“美祢团长。”桐藤渚缓缓开口,“您以为我不想批吗?您知道同一时期,学院有多少个项目在抢预算吗?科学部的新实验室,文学馆的工程,还有边境防御工事的加固——每一件事都很重要。”
“那就按重要程度排序!”苍森美祢的声音陡然提高,“伤员的命重不重要?学生的安全重不重要?如果这些都排不上号,那茶话会整天挂在嘴边的‘守护圣三一’,到底在守护什么?守护你们开茶会的这张桌子吗?”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
圣园未花吓得缩了缩脖子,偷偷看向林逸,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反应,但林逸只是平静地坐着,仿佛眼前这场剑拔弩张的争吵与他无关。
没办法,圣三一这点手段在林逸眼中也就那样,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别说跟老狮子那群老银币比了,就算是现实里面的那些政治家,随便扔一个过来都甩了她们八条街。
被顶撞之后的桐藤渚沉默了。
她低着头,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