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惠王吃了一惊,“你这讲讲,是何三不妥?”
“一不妥,惠相德才兼备,朝野认可;二不妥,惠相为人公正,不偏不倚,可以平衡各方利害;三不妥,惠相主政以来,无论是远策还是近略,皆无明显失误,至于六国伐秦,惠相并不主张,是武安君……”惠王显然不想听到这个回复,略一闭目,转身前面走去。
“不过,”太子申迟疑一下,紧紧跟上,“也有一妥。”
“哦?”惠王停住,扭头,看向他,“说说这个妥!”
“正如父王所说,张仪为鬼谷高才,治国理政,与惠相国迥异。父王既已试过惠相国多年,自然也可试一试张仪。”
“呵呵呵,”惠王乐了,“你说得是。”转对毗人,“传惠施!”
当惠施来到御园时,太子申回避了。
惠王笑吟吟地挽着惠施的手,在柳荫下的小径上漫步。
走有一程,惠施只顾走路,没有提防脚下,左脚磕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打个趔趄,摔了个结实。
惠王赶前一步,扶起他。
“谢王扶持。”惠施扑打几下身上的灰土,朝惠王拱手道谢。
“伤到没?”惠王关切地问。
“还好。”惠施又是一拱。
“呵呵呵,”惠王笑过几声,言语关切,却弦外有音,“爱卿这腿脚……”
“老矣!”惠施顺势苦笑一下,摇头。
“若是寡人没有记错,爱卿年过五旬了吧?”
“我王圣明,到流火之月,臣即苟活第五十春秋。”
“咦,”惠王刻意活动几下手脚,“寡人已逾六旬,年长爱卿一十五年,可这手脚……”说到这儿,顿住,不无得意地看过来,再次炫示。
“臣贱命贱体,安能与我王龙体相比?”
“呵呵呵呵,爱卿好言辞,”惠王笑过几声,语气转为关切,“想是爱卿近年来操持国事,过于劳身了。”说着伸手扶住惠施,挽住他手,继续前走,“爱卿呀,说起这事,寡人倒是存心让你歇歇脚,寻个雅致处所修身怡情,颐养天年,将这些烦心事让给年轻人忙活,可又……”故意顿住,轻叹一声。
“谢王关爱。”惠施抽出手,再揖一礼。
“只是呀,”惠王复又扯住他的衣袖,“寡人着实舍不得爱卿。知我心者,唯有爱卿啊!”
“敢问君上,欲以何人代臣?”惠施故作不知。
“张子如何?”惠王顿步,直盯惠施,“他今年三十有五,正值风华之年。”
“风华之年,臣已过矣,”惠施回视惠王,“不过,君上可曾听过老妾事主之事吗?”
“寡人孤陋寡闻,你且讲来。”
“一妾年老色衰,其夫赶其出门,欲迎新妇。老妾哭哭啼啼,不肯离去,君上可知何故?”
“这这这……”惠王听出话音,支吾几声,寻到应辞,“这是不识趣吧!”
“非不识趣,重家而已。今臣事王,一如那老妾事其主啊!”
此喻悲切。
想到惠施这么些年来为魏所操的心,积的劳,惠王黯然神伤,低头不语。
“君上,”惠施语重心长,“妾身老朽,也早淡泊名利,理当识趣。妾身之所以哭哭啼啼,不肯离家,是因那新妇居心不良,有失贤淑啊!”
惠王倒吸一口冷气,有顷,颤声问道:“敢问爱卿,张子如何居心不良?”
“因为他想谋的是新夫家的家财。”惠施一字一顿。
为相这些年来,惠施第一次用这般肯定的语气与惠王说话。
惠王又吸一口气,陷入沉思,良久,抬头笑道:“常言道,嫁鸡随鸡,既嫁过来,她当为新夫所谋才是。”
“寻常女子,嫁鸡随鸡,”惠施直言点明,“只此女子,别有他图,因她爱的依旧是前夫,此来是受前夫指使,色诱新夫啊。”
此话若是出自朱威之口,惠王会有想法,而出自惠施之口,就让惠王打寒战了。
“君上,”惠施言辞恳切,“妾身已老,妾色已衰,服侍不周了。君上存心他娶,老妾岂敢有阻?老妾只谏一言,君上若娶新妇,该当睁圆慧眼,娶一年轻、贤淑、忠贞不贰之妇,方能兴业旺室,惠泽子民。”
“敢问爱卿,此天之下,可有此妇?”
惠施点头。
“爱卿请讲,他是何人?”
“公孙衍。”
“公孙爱卿?他在何处?”
“就在大梁。”
“太好了!”惠王兴奋起来,二目放光,握紧惠施之手,“烦劳爱卿有请公孙爱卿,寡人念他许久了。”
这么多年,历经这么多变故,魏人公孙衍终于得以于魏宫御书房觐见魏王。
为迎接公孙衍,毗人大献殷勤,亲自动手将书房里里外外整理一遍,又在旁边燃起三炷上等好香,一时三刻,香云缭绕,气氛怡人。
魏王沐浴更衣,让毗人把公孙衍留下的四卷竹简搬到案上,正自重读,宫值内臣已引公孙衍到。
同来的还有惠施与太子申。
太子申是惠王吩咐召请的。
惠王不再宣召,亲迎出去。
见惠王迎出,一身布衣的公孙衍拱手揖道:“子民公孙衍拜见我王!”
惠王却不回揖,二目如炬,将他好一番打量,有顷,跨前几步,执其手道:“公孙衍哪,公孙衍,你这个子民可是让寡人念想多年啊!”
“衍叩谢我王偏爱。”公孙衍再次揖首。
惠王挽住公孙衍的衣袖,并肩进门,君臣四人分别落席,惠王再度凝视公孙衍,拱手,长叹:“唉,不瞒爱卿,你到秦国,搞得风生水起,寡人即知错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