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你没讲过。”赵都安继续喝酒。
孙莲英呢喃道:
“都是很久远的事了,后来娘娘也没了,就跟着殿下来了这,莫愁那时也与殿下一般大,或还要更小些?总之是玩伴。
当时每逢春天,殿下会跟莫愁在宅子里疯跑,玩风车。
咱家便守着门,不让其余下人看见,免得嚼舌根。等殿下长大了,进了学塾,才算一下安稳下来,不跑了,开始喜好读书……”
春日的暖风拂过院中抽芽的鲜嫩柳枝,阳光也一点点挪移过来,驱散了屋檐下的阴影。
赵都安安静地听着老宦官回忆往昔,不时搭句茬,但大抵还是倾听居多。
“……咱家本想着,等伺候到殿下寻了驸马嫁了人,便出宫去,买个小宅子了却余生。可惜家人也早寻不见了,积攒了点薄财,也不知给谁……好。”
孙莲英说着,又咳嗽了起来,脸庞变得比身体顶好的时候都更红润。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才重新搬运上一口气,缓缓道:
“结果不想,却闹了一场政变,殿下做了女皇帝,一切也就都翻天覆地起来。”
“后来的事,你就都知晓了。”
赵都安看着他,忽然道:
“要不先别说了,我扶你回屋休息一会。”
孙莲英却摇了摇头:
“在屋子里躺了几个月了,憋得慌,外头春光真好,不必管我,我睡一觉,养养精神。”
老宦官说着,半靠半躺在藤椅中,闭着眼睛,沐浴着春光,低声喃喃继续絮叨着。
只是话语多少不那么流畅了。
仿佛要睡着了。
“……想想,真神奇啊,小时候从村里走到镇子上,都觉得很了不起。去趟京中外城,高兴的跟什么似得……现在居然走到了宫里,做了掌印太监。”
这是孙莲英呢喃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风吹过屋檐,树上的燕子也振翅飞了起来。
赵都安独自一人,喝光了一坛酒,吃光了桌上的牛肉,眼中不知何时,微微湿润了起来。
他扭头,看向了躺在春光里再也没有了气息的老宦官。
他手边放在桌上的那一碗浅浅的酒,终归一口都没有尝到。
“公公?”
赵都安试探性叫了一声,然后默然片刻,端起那碗酒,将其均匀地撒在了地上。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他站起身,将老宦官抱了起来,然后才惊讶地发现,这么大的一个人,蟒袍下轻飘飘的好似一朵云。
赵都安抱着孙莲英走出了女帝的旧居。
径直往宫城里走去。
“赵大人?这是……”
宫城内,一名眼熟的女官看到他走来,惊愕试探询问。
赵都安平静地说道:
“孙掌印去了。劳烦你找人为他处理后事,我不知宫中规定了怎样的规格,总之,就葬在宫里的人能葬的最有殊荣的那一片吧。等陛下回来,我会与她解释。”
孙掌印没了……没了……
中年女官怔然,好一阵,才回过神,忙慌乱地点头,招呼了几个太监过来,将孙莲英带走了。
赵都安没有去插手这位老上司,也是自己穿越来这个世界后,对自己真心好的第一个人的后事。
他在宫里毫无目的转了好一阵,忽然一阵索然无味。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北门的修文馆外。
“赵学士?你来的正好,太师正要寻你!”
学士韩粥走出修文馆,看到他眼睛一亮,急匆匆上前,拽着他的袖子就往里走。
赵都安没问发生了什么,等进了一间独立的屋子,就看到太师董玄坐在桌案后头,正反复端详着手中的一封新鲜的急报。
“你来了。”董太师看到他进来,下意识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可等注意到赵都安微微泛红的眼圈,不禁一怔。
先不动声色挥手让韩粥退去,又关上门,才问道:“发生何事?”
他不认为,赵都安是因为女帝离京才伤感……太浮夸了。
赵都安语气平静地道:“孙掌印去了。”
董太师怔了怔,反应了下,才听明白,这位已然是耄耋之年的老太师点了点头,道:
“之前太医院的医师私下与老夫说过,孙掌印本该撑不到现在的,应是硬咬着一口气,等到八王之乱平定,才吐出来。”
赵都安一怔。
沉默片刻后,他收拾心情,问道:
“发生什么事?急着找我来?”
董太师挥动了下手中的军情急报:
“云浮道赵师雄发来十万火急的信函,说獠人族异动,有了进攻云浮的举动。”
赵都安神色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一封拟好的旨意,丢过去:
“陛下早已拟好命令,命赵师雄率领边军将獠人族拖在云浮,不求击退,只要求不令其向帝国腹地扩散。一切都以西平道战局为第一优先级。
獠人族虽是个麻烦,但毕竟此族裔人少,且距离京师太远,以云浮道的战略纵深,短时间不会出问题。”
董玄愣了下,吃惊地道:“陛下早就知道了……”
赵都安点头,含糊道:
“这件事涉及一些更高的隐秘,不便与太师细说,总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如今陛下西征,朝中太师为魁首,应气定神闲,好令朝臣不至于动摇才是。
至于其他……陛下将我留在京师,自然有留下的道理。”
董太师怔了怔,长舒一口气,叹道:
“如此就好。”
他眼神复杂,深感这个古老的王朝,已经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了。
……
片刻后。
赵都安离开了修文馆,试图出宫,准备前往天师府。
然而刚走到宫门口,就看到一袭清雅的衣衫等在前头。
“陆王妃?”赵都安惊讶出声。
陆燕儿风尘仆仆地独自一人站在宫门口,头上戴着斗笠和面纱。
城门的禁军看到他,忙行礼道:
“赵大人,这个女人方才过来,要进宫,说是赴约而来,给我们拦下了。”
陆燕儿摘下面纱,有些疲惫地说:
“我从来不是王妃,赵大人该纠正称呼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