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梦面色红涨，声如蝼蚁，她颤声咳嗽，努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形——神——神俱——灭。”

“好！”国主点头，面孔扭曲，张牙舞爪，戏谑道：“我成全你！”

说完，将般梦定在半空，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一道白光闪过，般梦魂归国主，自此身形俱灭。只是，神识尚且存留。于是，她待在国主体内，成日观看国主花天酒地，逍遥快活——

有时，也会望向涂山的天空发呆，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何了——

神识中，回荡一句余音：“你，可曾后悔？”

“不悔！”般梦果诀道。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许是天地变换，沧海桑田。般梦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日子，仿佛一个游魂，漫无目的，与国主共生共情——

一日，涂山宴请宾客。抬眼间，竟看到白龙——

“白龙！”她欣喜异常，不由地细细观瞧。白龙风采依旧，钟灵毓秀，英姿飒爽，仙人之姿。只是——

白龙身旁落座一个美女，她双目清澈，肤白貌美，嫣然一笑，艳若桃李。盘发挽髻，正与白龙说说笑笑，那神情好似夫妻，亲密无间。

般梦顿时呆住，片刻间，无名火起！火势迅猛，瞬间化成丝丝绞痛，痛彻心扉！国主深有所感，忙起身避开了那对夫妻。耳边传来金狐娇笑，举杯敬酒，妩媚道：“恭贺白龙喜得良人！”白龙眉开眼笑，携手佳人一同将美酒饮下。举手抬眼之间，尽是怜爱之意。

阵阵绞痛化成了不甘憎恶，耳中传来一句：“你，可曾后悔？”

“不悔！”般梦果诀，擦干眼泪。她虽然气愤，却真心爱慕白龙。观瞧他安然无恙，心中甚是欣慰。当初，她选择形神俱灭，前尘往事就该一并放下。话虽如此，却泪雨滂沱，几次擦拭，依旧擦不干净——

她倔强地昂头，对自己说道：“我不悔！不悔！”越是压抑，眼中泪水越是潸然而落，涓涓不止。昔日的恩爱旖旎化作光影，一幅幅，一幕幕在眼中闪现。曾经，西域美女艳羡她：“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今朝新欢胜旧爱，有了新人忘故人！

原来，世人的情爱不过匆匆流水，一去不返。怪她太过痴心，假若当初选择搭救白龙，今日的处境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呜呜咽咽地抱头痛哭，那番啃噬血肉的痛处真真实实地四散而开，宛若酷刑。脑中梦魇般地声音回荡：“你，可曾后悔？”她闭目流泪，痛苦地捂住双耳，摇晃脑袋，想将那梦魇般的声音晃荡出体，却屡屡失败，仿佛魔音入心，侵蚀灵魂。

酒散人空，国主来到白龙饮酒的地方，看向摆放整齐的两副碗筷，轻摇叹息。看来，般梦跟白龙姻缘，到此为止了！之后的日子，她也曾听到传闻，白龙喜得贵子，与夫人恩爱有加，甚至被世人编成画本，传为佳话。

梦魇般地声音回荡：“你，可曾后悔？”此时的般梦，心似枯木，神若游魂，怅然若失道：“不——不悔。”只是，话音刚落，变成一声喟叹。有时，她也在想，如此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当初的决定到底有没有选错——

遥想当年，国主孟浪的态度和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一阵厌恶。这样的男子，即便时光倒流，她依然还会坚定地离开，绝不后悔。

只要——

白龙幸福便好了！

念起，一行清泪滑落面颊，心如刀绞的滋味再次袭来——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国主也走向了命终之日。临终前，国主苍老的声音，颤抖地质问她：“你，可曾后悔？”

她心如止水，摇头答曰：“不悔！”依旧是当初果决的姿态。最终，国主闭目点头，他终于明白了，终其一生，这丫头也不会后悔。至少，在面对不选择他这件事情上，终身不悔——

他惨笑闭目，眼中一行清泪，潸然而下，魂归若水。

般梦携带一身遗憾，魂神来到了幽冥地府。本以为，会魂归若水，睁眼时，竟来到了奈何桥——

繁华尘世，云泥人海，幽冥独泣，花开彼岸。弹指生死，几轮朝暮，花开千年，摇曳忘川。奈何桥边，花海如血，层层落落，铺满黄泉，嫣红一片，幽风吹过，恍惚之间，宛若花泣。来到孟婆面前，接过手中的一碗汤，望着清亮的汤水，她闭目一饮而尽——

恍惚中，耳边传来那句问话：“你，可曾后悔？”

“不悔！”她淡淡地回答，朝向光亮，张开双臂，闭目扑下——

一睁眼，漆黑如墨，烟雾笼罩。挣扎起身，左右探寻，良久，才发觉竟是伏魔塔！惊恐之余，诧异之间，不禁喟叹：天地造化，竟然这般磨人心志！

一时之间，竟然哭笑不得！

她在幻境中的日日夜夜，撕心裂肺，痛哭流涕，投胎转世，竟是大梦一场！她却丝毫不知。可笑可叹，还身临其境地参与其中，乐此不疲地回答：“不悔！”赞叹伏魔塔夺天地制造化，又深谙人性之道，想要出去，堪比登天！

红尘幻境，真真假假，一时半会，谁又能分清辨别？想到这里，不由地赞叹历代了悟的圣人仙师，得历经多少磨难，承受多少辛酸苦楚，方可一朝顿悟，了脱开悟，六根清净，脱离红尘俗世！

细细想来，若是心志不坚之人，擅入塔中，不是迷失，便是疯魔。也不知过了多久，这里除了烟雾黑夜，便什么也没有。幻境中的日日夜夜倒是异常分明。

调整心绪，她缓缓起身，既然尚有一口气，势必要走出伏魔塔。想着，鼓足勇气，往前走——

走了许久，也未曾遇到一人。蹙眉思索，四处张望之时，猝然，碰到什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亲昵的她揽入怀中，惊得般梦大叫——

“别叫，是我！”白龙的声音传来。般梦松了一口气，蹙眉思忖：老仙师不是将两人分开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般梦蹙眉不解。

白龙呵呵一笑，轻点她的鼻尖，柔声道：“老仙师将我的分身送进了降妖塔，我本尊自然跟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