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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时间回到 1987年,那是马成功出生的一年之前,他父亲马东方作为恢复高考不久后的大学才子,一毕业就分配到了社科院,但很快也迎来了改革开放的下海潮。彼时刚刚结婚的马东方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发小闯广东几年下来都成了万元户,所以也诞生了经商做买卖的想法。只是苦于自己没有本钱,所以才背着自己的父亲马知乐和当时还在世的爷爷马闻道,偷偷找到出身于收藏世家的冯经纬,想让他帮忙给自己家这个宝物估个价。

八十年代的潘家园里虽然都只是一个个的小地摊,但周日的时候就跟赶集一样依然人头攒动。马东方穿着一身有些皱皱巴巴的深蓝色中山装,袖子上还一边套着一个浅色碎花袖套。只见他推着自己的二八大杠在各个摊位间穿梭找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停下了脚步,随即手轻轻一提自行车的后座,然后用脚把车支子踢下来接触好地面,后轮悬空前后轻轻转动了几下也就逐渐静止下来,马东方此时已经在那个显得比自己大很多的摊主跟前蹲下了身子,毕恭毕敬地说:“冯先生,我听说您见多识广,所以特意大老远跑到潘家园找您,您帮我看看这个有什么特别的么?”他边说边从自己的军绿色斜挎布包里取出一件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一个物件,然后开始左一层右一层地把报纸打开。

坐在自己小摊前的冯经纬虚岁刚刚 40,但看上去却像是五十开外,如果马成功穿越回当年,他一定会感到现如今的冯自然在五官面相上简直就是和他爸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只不过冯自然要更注意形象,还更加注意个人卫生,所以虽然 50岁开外看上去却好似 45岁上下。而冯经纬却是一身粗布的中式长袍,虽然也是长发结成的发髻,却显得脏兮兮黏糊糊,放佛得有一个月没有洗头了。

“你这什么呀?神神秘秘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冯经纬今天一早出摊,到了下午的时候正有些犯困,看到来了这么一位陌生年轻人,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眼睛一下子都亮了。

他这里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卖古董的摊位,更多的是借助帮别人鉴定的机会,顺便看看能不能捡漏儿。另外除了他这个收藏世家的身份,他同时也师承道家,自己还研习了易经等玄学,可以给人相面,还可以帮家宅查看风水,只不过在改革开放之初,这些属于封建迷信的行为还只是刚刚露头。实际上,平日里他也不天天在潘家园出摊,只是四处去淘换宝贝或者自己看书钻研,要不就是三五好友在一起喝茶论道,所以今天凑在他摊位前的人也并不多。

“您看看,这应该是个八卦镜,至少是咸丰年代的吧?您看这东西能值多少钱?”马东方终于把报纸一层层拆开,放入自己布包里,然后捧着一块两个手掌大小的铜制物品,小心翼翼地递给冯经纬。

冯经纬在接过那面八卦镜的时候就感觉手感冰凉、沉甸甸的,看来这物件真是用铜制成的呢。虽然看上去那东西似乎饱经风霜,正面的阴阳八卦图案上有着一些难以消除的锈迹,但显然这件宝贝还是被收藏者爱护备至的,至少上边一尘不染,那图案边角处的锈迹也并不影响其整体的美感和清晰,包括背面那个“道”字,虽然有些发乌,但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然会产生淡淡的漫反射。

不过随着他把那八卦镜拿在手里一边掂量一边仔细端详,他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然后轻轻用手指头在这东西的正面和反面分别扣了几下,随后冯经纬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是他并没理会马东方,继续又翻过来调过去地仔细抚摸了一阵,最后才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对方,悠悠地说:“你是马家的吧?”

马东方一直仔细盯着眼前冯经纬的动作,被他突然这么一问立刻面露吃惊的表情,旋即轻轻点点头,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呵呵,我说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呢。静远先生知道你把这宝贝拿出来么?”冯经纬悠悠地说,眼睛却始终在上下打量着马东方,似乎在自己的记忆中在找寻着什么。

“您说的是我爷爷,您认识他?这个……他老人家不知道我来……不过,这物件在我结婚后就算传给我了,我只是好奇,所以特意拿来找您问问。”马东方的脸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明显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嗨,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静远先生论辈分可以算我师叔,只是他从来不让我这么叫他,他和我师傅是道友,两个人以前在一起共修过,只不过他一直认为自己只能算是俗家弟子,所以不跟我们论师承的辈分。可是现在哪有什么纯粹的教派了,我这不也是个俗人么?说起来,我以前还和师傅去过你家老宅做客呢,见过你父亲,我当时管他叫一声大哥呢。你这眼睛跟你父亲挺像,你家那老宅……”冯经纬看着眼前的马东方,脸上渐渐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能在这里遇到一个故人家的孩子,着实为平淡无奇的一天增加了几分乐趣,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嘛。

马东风的爷爷,也就是马成功的曾祖父原名叫做马远途,1915年生人,当时他们家族在清末已然退出官场,但到了马远途父亲这辈依然算是商贾之家,家境仍旧殷实。但就在马远途这一辈,他先后在bj经历了北洋政府的统治,后来又在卢沟桥事变后遭遇了北平的沦陷,然后又在这里度过了解放战争的岁月,直到平津战役之后,马远途一家才算是结束了在战乱中心惊胆战的生活。而在整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家也几经坎坷,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这让马远途坚信正是自家的这件风水宝物起到了镇宅保家的作用,在内心中越来越笃信道教,开始主动结交道教的良师益友,自己也开始钻研起各种道家著作。与此同时,他还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马闻道,其意即为“朝闻道,夕死可矣”,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字号——静远道人,只不过后来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扫除封建迷信,他自己和友人们就只称呼其为静远先生,而不再以道士相称。而冯经纬的道家师傅正是马闻道后来的道友,两个人互为师长,共同研习切磋,经常坐而论道,所以冯经纬才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师叔,只不过马闻道自己从来没有正式加入过某一门或某一派。

今天马东风也不知道自己会搞出这么一个乌龙。他想打听自家这个宝贝的价钱,但他父亲马知乐和祖父马闻道都避而不谈宝贝的价钱,他自然也不敢多问,生怕暴露自己有处置这面八卦镜的想法。但在一次和父亲的酒后闲聊中,马东方假借自己在社科院的工作和父亲谈论起古董收藏的前景,他父亲就提到了冯经纬,还对他的收藏眼光大加赞赏。于是马东方在了解到此人每周日会在潘家园出摊的相关信息后,今天就贸然带着宝贝前往拜访,没想到对方不只是知道这个宝贝的出处,也清楚自己的来历。

冯经纬在跟面前这个马家年轻人寒暄了几句后,悠悠说道:“你们家这个东西,我之前和师傅去的时候也见过,虽然不像今天这么近距离接触,但它就在你们老屋的客厅侧墙挂着,我和师傅都注意到了,一看就是之前懂风水的大师特意安排的。后来我听我师傅还提起过,说这件东西是咸丰初年的物件,也算是古董吧,但如果仅凭这八卦镜本身的材质和年头,也并不算什么宝物。”

说到这里,冯经纬特意停顿了一下,眼睛始终注视在马东方脸上,手上还轻轻在八卦镜边缘抚摸着。马东方听他这么一说不免有些失望,但他又转念一想,就算这个不是宝物,作为古董是不是也能值几个钱?好像身边听说有人淘换到的光绪时候的碗筷、同治时候的麻将都能换三五百块钱呢,而他现在的工资也只不过一个月一百块不到而已。这八卦镜少说也是纯铜制品,万一能换个千八百块,自己再凑点数,没准能跟同学一样去南方倒腾点儿衣服磁带什么的回来摆摊也卖出一个万元户……

冯经纬的话惊醒了马东方的神往,“不过……”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拖长了这个转折,“我师傅还说,这件宝物很神奇,一个是对你家风水很好,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这东西挺邪性,你爷爷更是相信这对你们老马家来说是一个无价之宝,甚至我听师傅说他想好好去研究研究这东西,包括提出用他老人家手上的其他道家法器来换,你爷爷都是一口回绝的,所以这个宝物在他心中的价值可想而知。我听师傅猜测,这宝贝很可能还有着什么秘密,这个就不是光看它的材质、做工或者年代就能确定价值的了。”

马东方似懂非懂地听他说了这么一通,可还是没太明白这个到底是值钱还是不值钱,然而自诩为知识分子的他还不好意思多问,他今天把宝物偷偷带出来就已经战战兢兢了,结果还遇到了这么一位和自己爷爷有渊源的人物,心中更是有些忐忑,于是他不免面露困惑,想问又显得很是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冯经纬又开口了,“你看啊,这表面看上去的确是纯铜的材质,但掂在手里好像又没有那么瓷实,至少不像是这么厚的一块铜板该有的重量。”说着,他特意用左手拿着八卦镜,把它旋转了一个角度,然后用自己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捏住它前后两个面上,凑到马东方眼前,特意让他看到那面八卦镜足足有 1厘米厚。

马东方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于是伸手接过八卦镜,学着冯经纬的样子在自己手中掂量了掂量,也心中恍然,“好像是啊,那您的意思是……这不是纯铜的?”马东方一想到这如果不是纯铜,肯定会导致其更不值钱,脸上难掩失落之色。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冯经纬让对方把八卦镜再交回自己手上,然后依然是左手拿好,但这次把自己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指尖并在一起,在那半悬于马东方面前的八卦镜上轻轻敲打了两下,然后直勾勾地看向马东方,见马东方除了眼中的疑惑以外并没有其他表示,冯经纬又敲打了两下,见对方还是满脸不解,干脆又把东西交给马东方,示意让他自己感受一下。

马东方于是也有样学样地敲击了两下,突然间他豁然开朗,眼神中满是惊奇的神色,“您是说——这里边是空的?!”

“这不是我说的,你自己不也感受到了么?”冯经纬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得意地笑了笑。

“那,这里边会有什么秘密呢?怎么能打开呢?”马东风又捧着八卦镜在其 1厘米后的边沿处看了整整一周,竟没发现任何可以打开的缝隙。他甚至拿起八卦镜在自己耳边晃了晃,也并没有听到里边会产生任何异样的响声,说明里边也并没有任何东西才对。

冯经纬则神秘兮兮地说:“这个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反正听我师傅说你爷爷把这个当命根子,搞不好里边有什么藏宝图也不好说,当然,也没准是有什么神符魔咒在里边,要不你们家咋能每次都靠它逢凶化吉、趋利避害呢!说了半天,你这是想……”冯经纬说到最后干脆压低了声音,目光中露出希冀之色。

而马东方还在琢磨刚刚大师的话,在他眼里已经觉得这位应该算个大师了,反正自己并不认识这方面的收藏家,只是先前感到父亲挺推崇他的收藏眼光。但现在被对方这么一问,马东方便慌张起来,忙顾左右而言他,心说就算是真要把宝贝换钱,也不能找冯经纬了,这要让自己父亲和爷爷知道,还不骂死自己这个败家子儿。更何况现在这宝物到底还蕴藏着什么秘密呢?自己不得而知,眼前的冯经纬也看不出眉目,更不好回家去问祖父,这可如何是好?

当马东方最后用报纸再次一层又一层地包裹好他的这件传家宝并把其小心翼翼地放回自己的绿布包里后,特意嘱咐冯大师不要把今天他带着八卦镜来这里的事情透露给自己家人,然后一脚踢开车支子,跨上了他那辆二八飞鸽,和起身笑脸相送的冯经纬道了别,消失在潘家园纵横阡陌的摊位之间。

马东方毕竟是个知识分子,自己的这趟“鉴宝”并没什么实质收获,除了肯定了八卦镜的年代以外,由于他自己的吞吞吐吐,根本也没能让冯经纬对这东西的价格给个估计。后来又加上冯大师玄而又玄的一通猜测,搞得马东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估这件宝物,一时拿它换钱的想法也不得不搁置。再加上自己在单位中也渐渐被习惯的氛围所同化,好像不当万元户也没什么,单位有食堂管饭,还有月票作为福利,自己结婚后还分到了个筒子楼作为宿舍,钱这种东西在那个时候也没什么特别多的用处,无非就是能下下馆子,给家里添个冰箱、洗衣机、电视机什么的,但大家不都是差不多么?自己不如那两个万元户的发小,但也不比身边更多人差啊!至少自己还是大学生呢,以后在单位评职称、涨工资、分房子,不是机会还很多?自己那俩发小不也被其他同学背后说成是“投机倒把”或“二道贩子”么?也没准哪天就被割尾巴了也不好说。

而在影响马东方的这些因素中最最重要的,还是他老婆在当年底被查出怀孕了,而第二年 8月伴随着马成功的出生,马东方就再也没有了下海的想法,踏踏实实地过起了一辈子“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来”的生活。

而至于那件传家宝,则在马东方结婚后就由他一直保管,特别是后来单位给自己分配了房子,马东方的祖父——也就是马成功的曾祖父还亲自给他们家看了风水,然后就让那面八卦镜一直挂在了最适合它待的地方,直到马成功结婚,这件传家宝才算传入了他的手中。

而至于这件宝物的秘密,马东方在马成功出国读书之前还真找过另外的鉴宝机构问过,毕竟2010年前后正是收藏风盛行的时期。但鉴宝机构对他们家如此看重的这件传家宝却只开出了两万元的估值,让他大为不满,心想这是因为对方无法得知这件宝物所蕴藏的秘密而已。于是用宝物变现来给马成功筹措出国资金的想法就此打住,好在马成功自己申请到了国外学校的全奖,自然帮马东方省下一大笔钱。

至此,变卖宝贝的想法就再也没有在马家出现过,全家人都认为这件宝贝挂在墙上的价值远远高于卖掉它的价值,而至于那个秘密,马东方也再没有探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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