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蔡旭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这么算计你，还把文胜给拖下水了！”第二天中午，在bj复兴门附近一家人气爆棚的泰餐馆内，尽管饭点时间人声鼎沸，但这个洪亮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蔡旭竟然如此套路。也就是说他一边注入资金赚 10%左右的过桥费，一边又赚你的广告费。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那家广告公司虽然价格不菲，但还算高效，吸引了不少人来借贷么？”这次开口的声音就显得文绉绉了，说话的是一个矮胖的男子，和刚才那个身材匀称的男子坐在餐桌一侧，显得很不协调。

“我现在是想明白了，那些看似因为广告来借贷的人中，大部分是蔡旭他爸爸公司的，当然，广告也不能说完全白打，可是如果不是看在那些看上去规模不小的借贷，我绝对不会持续让顺达做，他们比业内贵多了！我当初真是没想到，他们会自导自演！”坐在他们对面的正是马成功，他此时眼圈显得有些发青，今天虽然没穿正装，但也套着一件商务夹克，至少看起来不像假期时那般邋遢。

“可是，我没搞明白，他从你们这里借钱，要付 20%以上的年化利息啊？而他们借给你们的过桥款也就抽 10%的油水，怎么看都只能亏本啊？”矮胖男子不解地问道，眼镜后边的小眼睛露出不解的表情。

“哎呀妈呀，你这是糊涂了咋滴？他爸那公司是有抵押的，相对于成功的其他散户来说，又算是大额借贷了，自然利率很低！对吧，成功？有 15%么？”最后这句话是对面身材匀称的男子询问马成功的，这位也同样戴着眼镜，乍看上去比另一位还显斯文，只是他一张嘴那豪爽的语气再掺杂着棒渣儿口音，让他身上那文质彬彬的气质一扫而空。

“比 15%还要低！哎，这也是蔡旭的一计啊，当初和顺达公司一起做广宣策划时，对方建议我们可以在广告宣传中明确标明对大额借款的优惠，说是这样有助于招揽大客户。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寻思对方有行业经验，应该是有成功案例的。再加上这不也只是一个暂时的优惠政策么？等以后打开渠道来借钱的人多了，自然以后利率就可以水涨船高了，现在少赚点儿也无所谓，毕竟万事开头难啊！”马成功无奈地露出了一脸苦笑。

“能多低啊？总不会低于年化 10%吧？”那矮胖男子惊呼出声，听到他那沙哑的嗓音不禁让人想到影帝曾志伟。

“比 10%还低，只有 8-9.8%，因为那些客户只做 3-6个月，我们看这不会占据太久资金，反正初期借款人还没那么多，就先做着，总比资金闲置好！就差给他们按银行贷款利率算了！”

“我去，真是个阴谋，你说这蔡旭脑瓜子咋长的？大学那会儿没寻思他那么鬼啊？当时还觉得他就是家里称钱，然后有些社会资源，只是头脑够活络罢了。没想到坑到同学头上，真是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匀称男子愤愤不平。

“合着蔡旭这些资金就是从左兜儿出然后回到右兜儿？可他图个啥？相互抵消后也就抽 2%啊？”矮胖男子脑子还在算着。

“哎呀，我说钟志伟，您这都副处了，脑子是被门夹了么？蔡旭能是出资 100块然后再借回 100块么？成功他们这边又不是没有其他散户的业务？”匀称男子不耐烦地瞥了旁边矮胖男子一眼，直接叫出了他的外号。

说话的这位匀称男子名叫徐云峰，而那名矮胖男子的真名叫做钟铠，他俩都是马成功和张文胜的大学同宿舍舍友，他们四人也自然都是金融系的同班同学。现如今徐云峰博士毕业后进入了国家开发银行总行工作，而钟铠没有读研，本科毕业后先进入一家股份制银行的支行担任客户经理，后来职位一度升职为支行副行长，后来又调任该股份制银行总行信用卡部门，现在已经升到副处级职位了。说起来，钟铠这一路职场上的步步高升还和马成功有着直接的关系呢。

当初马成功回国进入外资银行的时候，钟铠还在客户经理的职位上为完成业绩而苦恼，但随着马成功自己在工作上的突出表现，结识了不少各行各业的大佬，而他自己的工作任务并不在于吸收存款，于是他就推荐了几个有实力的大客户把存款放在了钟铠他们支行。这下可好，由于存入的金额巨大，加上钟铠自身情商很高，把这些客户也都维护得死心塌地，这才得以让他以压倒性的业绩顺利当上了支行副行长。就连马成功后来跳槽去 p2p公司做 cfo的时候还力主让公司选择在他们支行开通了一个资金账户。至于后来钟铠能调到总行，也是由于当年马成功在渣打银行的领导跳槽去了这家国内股份制银行总行担任信用卡中心领导，而新官上任总需要组建自己的队伍，马成功就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老上司推荐了自己的好兄弟，而马成功在这位老上司的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当然也加上钟铠自身的能力和努力，让他在来到总行后如鱼得水，只用了两年就当上了科长，又用了三年，今年初已经是副处了。

马成功又露出了苦笑，用他那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盘子，仿佛在自言自语地对他俩喃喃解释道：“我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他数钱呢！我当时居然没觉得半点儿异常，现在回头想想却发现处处是坑！蔡旭给我们提供的资金总共能占 1200万，还有 1000万左右是他牵线找到的投资人。咱们就光说这 1200万吧，一年他抽成 120万，这是他应得的，没问题。而顺达广告公司会一年赚走 150万以上，现在想想就肉痛。可是看到他们带来的客户需要的资金量居然加在一起高达 2000万，我们觉得还是值得的。但注意，这2000万里可能有 1000万其实都是那种有抵押担保的大额贷款，而且是短期的。如果按照 3个月的借款期，所谓 1000万的用款量，其实也就是一年 250万，你们明白了么？假如这些是蔡旭或者他爸爸公司借走的，也就是他投给我们 1200万，然后250万做个虚假繁荣景象，坐实所谓的广告效果，而他至少还能赚 100万油水，加 150万广告费。可是对我的公司并没带来特别多的帮助。后续增加的散户虽然有广告效应带来的，但更多其实是我们的业务员们天天电话推销所增加的，只不过这部分太散碎了，以至于我真的以为那顺达真的手眼通天，能给我们金通财富带来更多大客户呢。而至于他后边提供的款项还有来路不正的，以及他们借出的款项在他失联和顺达解散后也直接成了坏账。”

“不是有抵押么？”钟铠疑惑地问。

“我猜抵押或担保也有问题吧？”徐云峰则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对面耷拉着脑袋的马成功。

“可不是嘛，真正打官司后才知道那些抵押和担保很多都在其他纠纷中早就处于抵押状态了，甚至有些资产都被处置或冻结了。蔡旭玩得真狠！起先我还不知道这一整套是他或者他和他爸设计的，只是觉得蔡旭介绍的一两个投资人有问题，甚至还一度以为他自己也是被人坑了然后连累我而已。而贷款这边我也以为只是借款人本身不靠谱，没想到……我还是太自作聪明了。光想着赶紧把公司业务搞大，各种审批、监管太松了，当然我也是以前在银行和 p2p工作的时候就知道这些小金融机构都这样，富贵险中求嘛！看别人一个个空手套白狼真是有些眼红，结果这下我自己被白眼狼套了！”说着，马成功嘴角抽动了一下，满脸的苦涩让对面两个好兄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如果是晚上他们还可以借酒消愁，可这大白天的，下午二位还要各自回旁边的单位上班呢。

“我说成功，你也别郁闷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看看我们能做些什么？你之前总是帮我们，咱们兄弟间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直接说话！”还是徐云峰率先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就是就是，成功，你看看这次官司判决下来需要多少钱，我们一起帮你凑凑，我虽然刚买了房，但毕竟和我老婆一起还房贷，孩子这边虽然有一些开销，但还没到那种天天上课外班的时候呢，我们虽然是挣死工资的，但帮你还是义不容辞的。”钟铠也忙跟着表态，但一旁的徐云峰却微微蹙眉，心想“你钟志伟是傻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里还提了不止一壶！本来成功他就天天因为官司缠身而心烦，最忌讳提到官司俩字；而且他和孙妍清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你还在这秀恩爱？还有，听说他现在因为见不到女儿的事儿情绪很是低落，你还在这提孩子的事？最后，咱们那么多年的交情，你心里对成功的性格没点数么？他一向是骨子里要强的那种，以前就只见他帮别人，虽然表面上他也不跟人假客气，但从来不会真正给人添麻烦，尤其是对身边的好兄弟、好朋友，你这话说得困难重重的，成功还能开口找你帮忙？”

果然，对面的马成功感激地冲他俩笑了笑，然后摆摆手，“钱的问题不是马上能解决的，也不是我最揪心的，我是想看看文胜……“

“你说张文胜啊，你放心，我们知道你跟他打官司呢，我帮你找他念叨念叨，怎么能不认你当初投入的钱呢？”钟铠一看马成功把话题从钱转移开了，表情放松了一些，立马正色说道。

“不是，我昨天跟他一起出庭了，我们之间没什么问题，那官司也大差不差，只不过就算判下来估计天才启蒙学校这边也一时拿不出我那份钱，我现在也实在不想为难他，毕竟天才启蒙现在也很难。”马成功叹了口气，昨天他跟张文胜深谈过后，内心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内疚感，总觉得是自己把对方拖进了无形的厄运之中，“我想说你们在金融圈，看看能不能找找关系，尤其是钟铠你在民生，看看能否贷些资金帮他一把，至少天才启蒙也有一些资产可以抵押。”

“这个……我们自己出钱帮他都没问题，可是贷款这块儿……”钟铠有些犹豫，看看身旁的徐云峰，露出为难的神色。

“你看我干啥，我在国开行，没有这种小企业贷款业务……”徐云峰果断地说，钟铠见状，没等他说完也赶紧对马成功为难地说：“是呀，我们行里的规矩还是很严的……”

“不，你们该走的规矩走啊，天才启蒙这边的手续都是齐全的，虽然国家对教培行业有限制，但他们现在也在转型阶段，准备多开设体育、艺术类课程，而放弃原来的考试辅导。所以你们看看，有没有一些机会对他扶持一下……”马成功解释道，其实昨天张文胜和他提到自己去银行借款，但好几次都因为他们的行业局限而没有签成。张文胜也曾经考虑过找小贷平台融资，但马成功自己做这个行业的自然清楚，无论从贷款利率、贷款金额以及贷款期限来看，小贷公司都是不划算的选择。

“没问题，我刚才没说完呢，我们行虽然不做这块，但我倒是认识几个其他银行的朋友正好做贷款业务，现在其实银行的资金还是挺充足的，国家政策上也支持银行来协助小微企业度过难关，只要文胜那边资质有效、手续齐全，肯定没问题。”徐云峰拍着胸脯认真说道。

一旁的钟铠见状脸色有些尴尬，连忙解释，“我也是这个意思，自己人，这忙肯定要帮的，包在我们俩身上。可是天才启蒙不也是你的公司么？我记得你们是合伙投资的，不是么？”

马成功被他这么一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任凭胸中的气流从自己那薄厚适中的微闭双唇间轻轻吐出，冲撞得嘴唇发出一阵“噗噗”的颤音，然后缓缓说道：“我现在和那家公司没什么关系，如果有，就只是一个债权人而已。”他此时面色十分凝重，引得钟铠和徐云峰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敢多问，想必马成功还是和张文胜产生了一些矛盾。

“反正，有你们俩这句话就放心了。我呢，现在也想看看最近除了应付官司以外还能干点儿啥。虽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吧，可我总得找点儿事儿干干，有钱先挣着，每天这样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不知道你们银行这边有没有工作机会？哪怕帮我看看有没有营业厅客户经理这样的位置？”马成功真是有些逼急了，从2021年他的金通财富在 7月清算以后，一直就应付各种债务。然后就是天才启蒙学校这边的业务一路下滑，到了去年底虽然在经过了几次休克后最终没有关门，但实际上马成功在这家公司身上也只是不断投入，而一直没有收获任何回报。所以他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需要找到开源的机会。人们都说一旦习惯了创业那种展翅高飞的日子，就很难回到职场里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可是生活不仅仅是理想主义，更是现实问题，马成功终于还是要在现实中低下他那颗自命不凡的头颅。

“成功，你去营业厅那简直是大材小用了，而且像你现在的能力，其实来我们这里做办公室肯定是大材小用的，我觉得你不要太着急，我看看圈子里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最好还是创业的机会，毕竟上大学那会儿我们就都觉得你是最适合创业的。”徐云峰说得很是诚恳，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个双眸中少了曾经那股锋芒的好兄弟。

“就是就是，我们这都是在这混日子的，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国企，职位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让你去基层太浪费，可是来我们这种总行的地方又非常压抑，你肯定不适应。更何况咱们这都 35岁左右，也都在职场中面临着中年危机，像我们公司人事部都不会考虑招 35岁以上的人，除非是从别的银行直接挖的高管。”钟铠也说得言之凿凿，马成功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也正是他当下所焦虑的地方。

“哎，对了，成功，当年我记得你在渣打的那个上司，是不是叫刘总？他现在不是钟铠他们信用卡中心的头么？要不你找他再把你招入麾下？”徐云峰这个提醒着实让一旁的钟铠面露囧色。那刘总正是当年马成功在渣打银行的上司，正是刘总在来到民生银行信用卡中心担任领导后，经过马成功的引荐才把钟铠从支行调进总行，随后才有了他平步青云达到现在副处级的机会，而相比之下，徐云峰这个博士在国开行还只是个科长。这个事儿竟然今天不是从钟铠嘴里说出，不禁让他感到一阵脸红。

可是马成功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钟铠说得没错，我还真进不了你们这写字楼，如果是完成业绩指标那种我还感到舒服些，天天坐办公室我会喘不过气来。”马成功无疑不希望钟铠为难，他怎会不记得刘总，可是纵使找到刘总，铁定也不能直接把他调进总行，钟铠说得是事实，一个萝卜一个坑，更何况他已经离开银行系统整整 5年半了，虽然也还算是没离开金融圈，但毕竟跟等级森严的这种地方还是格格不入的。

“就是，成功以你的能力最适合开疆拓土的工作了，我有好几个朋友从外企辞职后都在做保险，我看又自由又充实，你又有曾经在金融圈的经历，拿到保险公司那肯定是香饽饽呢！”钟铠一听马成功完全没动去找刘总的心思，脸上原本有些僵硬的表情立刻舒展开来，忙不迭地给马成功献计献策。

就这样，三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当下金融行业中最有前途的领域究竟是什么。